七十八、用心良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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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的祭祀仪式,尽管司徒晔只是作为客人列席,也特意挑选了符合场合的肃穆衣着,他的出现还是成了最引人注目的焦点。

李景肃并没有刻意强调他的存在,甚至有点避嫌的意思。向安达们介绍他的时候,只说了他在北茹的封号、永嘉侯,对他也没有额外的照应和关切。但这没能阻止李氏贵族们对他投来的好奇目光。即便李景肃不提,他们也都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早已做足了准备的司徒晔并没有在意那些好奇或者冷淡的目光。他泰然自若地站在人群边缘,李景肃难得冷落他的场合反倒令他感觉安心。

以常理来推断,即便是在襄城这种李氏大本营,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北茹王的眼线。司徒晔其实觉得自己还是继续装病来得更稳妥更安全。但他如此提议,李景肃却说没必要,反而让他在众人面前拿出最好的状态、最高贵的仪容。

他起初有点不明白,转念一想,既然公开亮相,倘若自己一副邋里邋遢缩手缩脚的乞丐模样,岂不是给李景肃丢脸、给自己丢脸?让旁人小看了自己,更加影响李景肃在族人当中的威望。

因而即便他内心仍有许多不安,尽管他对于在这么多人面前抛头露面仍感恐惧,他还是努力打起精神,让自己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无可挑剔。

李氏的族人们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虽然目光不时落在他身上,满是好奇,但几乎没有人主动与他说话。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平栾的事有没有传到这些人的耳朵里。李景肃没有跟他提过半句,他自己更不敢问。

李景肃家的祖坟位于城北一处小山丘上,沐浴着北国大地的阳光,司徒晔一眼就看出此地风水相当不错。然而隆重的祭祀仪式跟中原祭祖的规矩相差甚远,最让他目瞪口呆的是北茹人竟然会在先人墓前载歌载舞。十几个彪形大汉脱去上身的衣物,伴随音乐跳着粗犷的舞蹈,像是在庆祝什么一样。

舞蹈过程中,年长的祭司穿着繁琐的祭服,盘腿坐在坟冢正前方,拄着法杖,口中念念有词。祭司面前摆放着一个火盆祭坛,焚烧着缭绕香烟。而作为祭主的李景肃,穿的衣服也与平时不同,不是更朴素,而是更华丽了,像是在最高级的场合才会穿的最豪华的礼服。

唯一类似的风俗大概仅有祭品丰富这一点。祭司在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的念念有词之后,终于站起身来,在两个助手的协助下,用一把专用的刀具杀死了两头作为祭品的白牛。在牛的哀号声中,李景肃持刀取出牛的心脏,献给双亲的坟冢。在场的北茹人顿时高举手臂大声欢呼,那场面就像是马上就要披挂上马、冲锋杀敌。

一场祭奠仪式看下来,司徒晔不由地感叹两国风俗差异之大,但对于祖先的敬畏之心,却是如出一辙的。

仪式的最后环节是分发祭肉、焚烧牛骨。祭肉需要祭主亲自操刀分配,焚烧骨头则是祭司的工作。北茹人都按照规矩排队领取祭肉。司徒晔想着自己终究是个外人,更重要的是他不想用手去拿血淋淋的生肉,便依旧躲在人群外围。

冷不防有人向他搭话:“永嘉侯怎么不去领祭肉啊?”

他没想到会有人跟自己说话,不小心吓了一跳。对方赶忙道歉:“突然开口,吓着您了吧。我是阿鲁达的堂弟,名叫李景荣。我父亲在上一辈中,排行第二。”

司徒晔稳住心神,仔细看了看眼前高大的青年。青年相貌普通,不及李景肃俊朗挺拔,但胜在态度柔和,亲切爱笑,看起来比较随和。他知道自己刚才有点反应过度了,下意识地笑了笑,点头致意。

“方才是我失礼,请李公子见谅。”

李景荣笑道:“永嘉侯真客气。按照规矩,您也该去取一块祭肉,为何独自站在这里?”

“不必了,我……拿回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还是不用了吧。”

“那好吧。”李景荣道,“我听说您住在阿鲁达府上,我去拜见阿鲁达时却没见到您,十分遗憾,没想到您会来参加今天的祭祀。”

司徒晔轻声答道:“我有点水土不服,之前一直在休养。本来也不想给柱国大将军添麻烦,可是短暂居住,总不可能去置办一间宅邸,便借住在将军府上了。”

“哎呀,这季节是有些冷了。您看起来不像是身体强壮的样子,是不是有些不习惯北地寒冷、饮食简陋?”李景荣颇为关切地说。

“没有、没这回事,确实是有点冷,其他都还好……”

司徒晔应付着李景荣的闲聊,感觉这个青年交谈很有分寸,虽然是在询问自己的事,竟然半句都没有提到他从前的身份和从前的生活。他本来不想跟人交谈,也没想过在这个场合会有人与自己搭话。随意聊了几句让他情绪放松不少,不再有那种完全置身事外的疏离感。

“景荣,你与永嘉侯在聊什么呢?”

一道陌生的嗓音飞来,两个英姿飒爽的青年加入进来,倒是司徒晔认识的。这两人是李熙的次子李景润和三子李景溪。李熙在遇到羊谊之前曾经有过妻室,为他生了三个儿子。妻子早逝之后,他才机缘巧合与羊谊相识。李熙的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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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也和李景肃一样,在羊谊的教导下从小便受到中原文化熏陶。

司徒晔被李景肃带去李熙家里好几次,与他的三个儿子都见过面。三人之中,只有长子李景澄已经成婚,娶的是也利部族族长之女、也利撒罕的姐姐也利枫。

李景荣对两个堂弟笑道:“闲聊几句。永嘉侯远道而来,我之前没有机会相见,难得今天在这里遇见,便等不及阿鲁达为我引荐了。希望永嘉侯不要责怪我的唐突。”

年纪最小的李景溪生性活泼,快言快语:“那时候叫你来我家吃饭,你还不来!”

“那日父亲发病,家里离不开人,只得错过了。”

李景润道:“阿鲁达说让景溪送永嘉侯先回去。走吧,景荣,祭祀还有些收尾的事,只有本家子侄才能做的。”

两人与司徒晔道了别,李景溪也拉着司徒晔,说要送他先回城。司徒晔不解地问:“你不用去帮忙吗?你不也是本家子侄……”

李景溪笑道:“那自然是阿鲁达的命令优先啰!一点小事而已,几个哥哥帮忙就够了。阿鲁达担心永嘉侯身子弱,冷风吹得久了,心疼你呢!”

司徒晔顿时满脸窘迫,脸红到了脖子根,小声斥责:“别胡说。没有的事。”

他与李景溪见过几面,景溪只大他两岁,生性又活泼率性,他在景溪面前便多了几分在其他人面前没有的轻松随意。

李景溪笑嘻嘻地拉着他走远几步,才道:“哎呀你就别不好意思了。肃哥喜欢你,谁看不出来啊?再说我们兄弟几个,从小看着我爹和羊先生在一起,你觉得我们会在意肃哥讨的老婆是男是女?”

“我不是他老婆!”司徒晔更急了,红着脸撇清,“我跟他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景溪咧嘴笑了:“这话,我记得小时候经常听羊先生冲我爹喊呢。”

司徒晔气急败坏,索性不再搭理景溪,加快脚步往山下走。但他从小娇生惯养,路都没走过多少,何况山路?没走几步脚下一绊,眼看着要头朝下摔个嘴啃泥,李景溪及时搂住他的腰,硬生生把他扶了起来。

“害羞也别走那么快么。要是跌一跤,肃哥还不打死我啊?”

说完,他打了个呼哨,一匹骏马应声而来,几个骑兵也跟着过来,还牵来了一匹备用的副马。李景溪扶着司徒晔坐上那匹副马,翻身跳上自己的坐骑,帮司徒晔牵着缰绳。

“这匹马很听话,你尽管放心。不过我刚才扶了你一把,还真觉得……你太瘦了!没想到肃哥喜欢这种身材啊……”

“你……!!”

“这事千万别让肃哥知道,否则他还是要打死我!”景溪一本正经地在马上抱拳行礼:“嫂嫂千万嘴下留情!”

司徒晔终于爆发了,口不择言:“你等着!我今晚就告诉他,看他明天怎么教训你!”

李景溪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响彻天际。司徒晔虽然羞愤难当,却也不讨厌那过于明快、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笑声。

回去的路上,景溪总算不再拿他和李景肃说事,一路跟他聊北茹和中原丧葬习俗的不同。景溪虽说是被羊谊养大的,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爱读书,只喜欢武功。说到后来,倒像是司徒晔在给他补课。

景溪一直将司徒晔送到家门口,看着管家接了人,才带着自己的侍卫和马匹回去了。司徒晔解下外衣交给仆役,管家告诉他:“殿下,阿鲁达叫人把您的客人带来,已经安顿到您的住处了。”

“客人?什么客人,我没听说啊。”

“这我也不知道。既然阿鲁达说是您的客人,应该是您认识的人吧?”

司徒晔满腹疑惑,赶忙回到别院,刚进门便被激动的程艾和更激动的方淮迎面扑了上来。方淮一见他的面便跪倒在地,泪如泉涌:“臣万万没想到还能活着与陛下相见!!”

“怀兴!?怎么是你!?怎么是你?”

他乐疯了。他也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活着见到方淮。他赶忙把人从地上拉起来,见方淮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面色憔悴,像个骨头架子似地站在自己面前摇摇欲坠,显然吃了不少苦头。但精神十分亢奋,抓着自己的手骨节分明,攥得十分用力。

他忙不迭追问:“你是怎么来的?你之前在哪里?快些告诉朕!”

这一问,方淮露出些许尴尬的神色,低声道:“臣……是被那个北茹将军李景肃的手下穆陵赎出来的。当初朔阳城破,臣就是被他擒获,耻于为他所救。臣奈何不了他,本想以死明志,但他对臣说,若是死了,便对陛下再无半点用处。臣这才厚颜留下这条命,跟着他来见陛下……”

“穆陵……”

那么,是李景肃的命令?穆陵不可能自作主张,一定是李景肃让他找到方淮,为他赎身,把他带回到自己身边的。

但李景肃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握着方淮瘦骨嶙峋的手腕,司徒晔心中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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