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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中迷药/将人压在树G上G吗兄弟/怒掐娇嫩花b/故意示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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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白搜着他师父留的暗记寻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他家那很不要脸的师父将温前辈压在了树干上,一手卡着他的腰,一手捏着他的下巴,不知道是在干吗还是在干吗的。

深觉此事十分儿童不宜的聂白犹豫了下,又犹豫了下,还是后背着他们站定了,想等着他们办完了事再叫自己。

可没想到自己这边腰身刚扭,便听得自家师父忽然爆呵了句,「臭白你傻是不是!空门就这么留出来给别人?」

鬼魅般飘忽的速度上前去便是一个爆炒栗子,「我告没告诉过你,哪怕站在你身后的是我也不行?做杀手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你还做个屁的杀手。」

「哦——」聂白拖长了调子慢悠悠旋回了身子,尽量不去看温前辈脸上的表情,只抬了头觑他师父,「所以啊师父,我们现下是继续吃饭招杀呢,还是……我和温前辈慢悠悠赶路,您自己个儿先引了追兵逃命去?」

「去你娘的逃命。」谢常欢骂骂咧咧了一句,「那些明明是我的追随者。」

大言不惭完了便回头又拽了温浮祝一下,温浮祝正在擦自己刚才险险沾了血的暗器,就算没沾血估计也破他一层皮了,这一下被他拽的一趔趄,暗器直掉在了地上。

谢常欢俯身想为他捡起来,他却糟心的摆摆手,「不要了,太脏了。」

谢常欢摸了摸鼻头,将温浮祝扯到聂白那边去,「好好带你师娘去吃饭,我晚上再来找你们。」

语毕便当先身形一晃,蹿出去了。

聂白先是对他师父那十分厉害的身手钦佩了会儿,觉得真是适合逃命用的一等一技法,在温浮祝抬步慢吞吞当先走了几步的声响后又回过神来,匆忙抬脚去追,「温前辈要吃点甚么?松花鸡蛋清汤羹和酒街烤鱼成不成?」

温浮祝步子一顿,「你……」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甚么的。

「我师父天天念叨您爱吃甚么,便是出趟任务卧个房梁,也跟我讲你那个温前辈曾经吃饭时是怎样怎样小口叨的、喝茶时又是如何如何滤了好几遍只肯喝清盏稍减浮叶沫的,哪怕是睡觉时……呃……咳。」聂白明智的住了声。

温浮祝眼中水波微晃,倒是像想起甚么趣事来,并不在意少年人忽然停下的尴尬,大大方方道,「我是和他一起睡过觉的。」

就在燕子楼回十三寻那里。

十三寻是个趣人。

同理,养着趣人的地方,自然也不可能无趣在哪里。

可温浮祝偏偏是个无趣的人。

他无趣归无趣,却不是不知趣。

所以不想当众让谢常欢难堪,温浮祝从善如流的接过了十三寻敬来的所有杯酒。

一杯接一杯的清酒泉酿,入口质感稠厚却不滞喉,回甘却不辛辣。

只是终归有了醉意。

觉得宴席终归能有散时之韵,温浮祝在这最后一杯酒里,倾了足量迷药。

青衣摆袖,举杯从容,就着月华灼眼也不过像是忽盛了淡盏辉光,熠熠而烁。

谢常欢眼睁睁看着他白皙的喉头微动,仰头一饮而尽了这杯酒。

温浮祝有一双太过水色的眸子,便是在静静盯着某处发愣时,也好像有波光潋滟打转于他那双艳丽的桃花眼中。

怎么看怎么叫人心动。

可这人放下杯盏,摇摇晃晃扑进自己的怀里时,温热吐息尽数扑在耳旁,夹杂着那句再再可怜不过的——「谢常欢,你可不许趁现在做对不起我的事。」

他揽着他臂膀苦笑,笑的咬牙切齿的附在他耳旁一字一顿道,「我谢常欢是爱用下三滥的手段不假,可我断不会对你用那些个法子。」

理顺他散乱在耳旁的鬓发,谢常欢犹豫在三,还是忍不住在他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温浮祝,你今晚且先放心睡吧,以后总有一天……我是会要你心甘情愿躺在我身下的。」

再后来呢……

再后来的事情就变得很微妙了。

大浪淘沙也不过一瞬之事,多少人又仅仅只是一瞬之光?

江湖与庙堂实质上并无任何不同,都是个江山倍有才人出的地方罢了。

一代换一代,一叠更一叠,最后能在刀锋尖尖上立住脚的,便仅仅是那最圆润的一颗珍珠。

只可惜,十三寻并不是。

他是块顽石。

传闻朝堂中曾有一暗杀组织,名唤封墨,其下所有刺客杀手各伺不同,最为管辖江湖事的,便作——羽鸦。

这一任帝王坐的无非是傀儡之权,天下人都知刚立国时,那人无非是一个才年仅十二岁乳臭未干的小破娃娃,实权全落在了国师江墨的手里,故而有人言罢——「封墨」便是由国师组织起来的暗中帝国。而燕子楼,便是由封墨管辖下的羽鸦抹杀其留存在历史上的痕迹。

燕子楼着火的那天,温浮祝正在茶渡小筑吹笛。

随手剔了旧竹做的笛音本就喑哑,吹了没几声便彻底没了声响,在手里倒转了几下便是当暗器抛出去也嫌不雅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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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好随手弃到一旁懒得再续新竹,无聊又寂寂时拢了袖抬头望月,却见湛蓝天幕上星子黯淡,呼啦啦一阵黑鸦飞过,带着十二月冷冽的再不得的烽火。

明眼人都知,这是隗升帝国一举推翻旧政顺带吞并了南方边陲小国后的又一新策——国师江墨的野心,实在太大太大了。

于是乎有自知之明的江湖侠客纷纷自保,要么老老实实封了刀枪回家种地喂猪,要么投奔朝廷管辖之下的慎独——区别于锦衣卫,并不保护大内王公朝臣,而是单纯的来这里挂个名,依旧可以做你的大侠,救你的江湖苍生,可唯一不同便是——你并非是个真真正正的自由身了,而是要归朝廷管辖的,必要时,还得听朝廷调令。

因此,这一举推出后,许多侠客也选了第三条路——归隐。

当然,归隐的前提是,你得有钱。因为你既不想养猪,又不想拿朝廷的银子脏了手,没点名气的还好,换了套不装潇洒的粗布麻衣去改行端个茶倒个水也可,那但凡有点名气的,除了易容重混人世,便只能干喝着西北风等死。

所以谢常欢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温浮祝究竟为甚么会这么有钱。

温浮祝其实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谢常欢为甚么还敢如此张扬。

荼蘼和山河现今的动静也都小了,并不是朝廷饲养的那群刺客杀手不想杀他们,而是不一定杀的过、再加上同为杀手,行踪各自飘忽,亦不好追寻下手。除了谢常欢那个明目张胆的倒霉蛋,除此之外,几乎很少听说有荼蘼和山河的杀手同羽鸦打杀起来,因此朝堂也只好暂时性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又绕回了一个最初的问题,在最初江墨刚操控那个傀儡帝王颁布了这个消息后,江湖人本是没怕的——毕竟江山代有才人出,只要高手统统联合起来,还怕朝廷的打压不成?说句不怕落头的话——便是反了那又怎样?!那又待如何?!现今天下谁人不知,这年轻的小帝王能坐上一国之主的位置,不也是靠的他身后的那群掌权傀儡造反而来的结果么!

可其一是江湖人低估了高手大侠们的心态——各自清高,各自扫着家眼前的那一丁点雪。

尤其是不知怎了,在这个消息刚传出不久后,就有好几个江湖上的大侠纷纷投奔了慎独。

慎独慎独——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却不知是他们中了邪、还是从这句话里悟了道,笑其贪生怕死也罢,唾其见钱眼开也好,总之江湖名流一塌大半,剩下那一小拨便已是云逐流散,成不了甚么大气候。

江墨曾同如今的小帝王苏衍这么讲过——「想要推翻一个帝国很容易,想要推散一盘人心也很容易。帝王得靠人心聚,否则散沙如盘脆碎地,轻易而已。」

小小的少年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表示不解其意。

黑袍黑发的阔肩男人长身而立,眉梢微挑眼风冷厉,他立在帝王寝殿旁的海棠花下,掐了一朵又一朵,越掐越快,越掐力道越狠,眨眼间落了一地海棠,他又忽然怔神,垂眸俱是冷寂,「是不是你太傅在这里,换成他讲,你便能明了了?」

苏衍不敢应声,只是拽着自己的衣角轻轻搓弄。

世人都说国师江墨不好,说他邪佞,说他独揽大权,说他玩弄帝王之心。

可苏衍知道的,江墨叔叔人其实很好,太傅也曾这么说过。

太傅总说,这个帝王的天下,有人做了忠臣,便必得有人做了奸臣。

无论为忠为奸,你只要知道,我和江墨都是为了你这个帝王苏衍铺就天下,这便成了。

后来来年开春笑植海棠的时候,太傅又曾言,「他是舍不得我作奸人。可实际上,我却是要比他狡诈千千万万倍。」

撂下这句话,种完海棠花后,太傅便失踪了。

除了隗升帝国一日比一日更稳的大业,一天比一天更牢固的夯基外,再也寻不到那个笑执卷喜躲回廊上偷懒的太傅了。

自然也就看不到那个黑袍提剑的国师哪怕把自己忙成了一只脚不沾地的陀螺,也要旋着身子偷溜回寝殿一趟趟去戳这个懒虫,「这书你还能不能教了?不能教就尽早请辞,休得误人子弟。」

往往说的太傅一张脸不红不臊,只掷了手中书卷当暗器瞄他,「江墨,你知道我们夫子如今缘何身体依旧健朗,牙口也好么?」

国师江墨顶着他那一张看似精明的面容暗自思索了半晌,喉头滚咽了几遭也不敢给出最为笃定的答案。

面前这人却施施然的起了身,伸展了下手臂,又扩了扩肩肘,这才拢袖浅笑而立,拖长了声调道,「因为他从不多管闲事。」

语毕弓腰拾取刚才砸中江墨而落了地的书本,「咻」的一下便又当石块掷了出去,连连引了金渠河中十多个水漂,这才一页沾一页的浸透了满纸,将甚么狗屁圣贤满腔之乎者也尽数污成了连片晕墨,沉沉如晦落,这金丝装帧的书笺似乎再也承受不住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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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浮重,「噗通」一声坠入河底,惊得游鱼一阵乱蹦,姹紫嫣红瞬间炸无数水花满满。

他这才像是舒了口气,冲远处在廊下习字的苏衍道,「阿衍,我且问你,我刚才这一举里,你悟出了甚么?」

苏衍眨眨眼,深谙太傅恐怖的性格,遂从容马屁道,「尽信书不如无书。」

太傅哈哈笑仰了一张脸,去看江墨那瞬间五颜六色交汇的尴尬面容,伸出葱白的指尖,颤悠悠指着苏衍道,「瞧见没,这小子当真孺子可教也。如此有慧性,还需得我提点甚么?」

还需要提点的多了去了!

当先便要教他如何躲着你这个太傅!

上天入地也寻不出第二个这般没谱没调的人了,江墨只恨不得一剑捅穿眼前这个祸害。

可也正是这个祸害,曾与自己言之凿凿,「江墨,护好苏衍。」

护好苏衍、护好苏衍、护好苏衍……

这还用得他说么?

让苏衍存活下去、不仅仅是存活的好,还是让他当上隗升帝国之主的意义,纵使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俩也永远不会忘。

不止他俩不会忘,夫子也不会忘,葬于地底的大哥……更不会忘。

只是江墨没想到,那个祸害留下这句话,竟是为了离开。

温浮祝吃饭的速度着实很慢。

恰如师父所言——像甚么王公贵族家出来的那种特别讲究的公子。

但是也正如师父如此这般的夸奖,聂白深知师娘为甚么不喜欢和自家师父一起吃饭了。

因为他速度太慢,跟师父在一起吃饭,哪里像是聂白陪他卧房顶时匆匆解决的快餐——三两口一吞咽,完事,管饱。

绝不是将大把时光统统浪费在剔鱼肉身上的。

直到夜幕上抖挂起无数星子,趁着那鱼凉了发腥前,温浮祝堪堪停了筷子,拿过一旁绢巾擦了擦嘴,尔后就在聂白以为他们可以走了的时候,温浮祝竟然又提了筷子去戳那鱼骨头,挑那稠脊髓。

聂白寻思着,他师父现在肯定在心底开骂了,也肯定好误以为自己把师娘拐跑了。

像是瞧出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沉不住气,温浮祝笑言了句,「你莫急,我将这鱼骨头剔好了咱们就能走了。」

聂白不解,却也不敢多开口问。

不知怎了——别看师娘总是一副文弱的模样,脸上也时常挂笑,虽然不是自家师父那浮夸的笑容,只是唇角好像一直有微微抿起个弧度,却也让聂白有点怕。

就是有点不自在,好像所有心思在这个人面前都藏不住似的。

是他一垂眸长睫微掩满眸水色时,乍然又忆这人眼中水波微荡之姿——像醉酒,醉他自己,亦醉看客。

却也像是饮茶,总以为三分醉了,没想到秉承的却是十三分的清明。

秦娘和自己说过的——万物皆有个度,如若一个人太过或是太不过,前者不是祸国妖孽,便是璞玉无瑕,后者不是逍遥隐客便是顽石无光。

聂白是听不懂这话的,寻思了很久也不知秦娘是怎么得出了这个奇葩的结论。在心头上颠三倒四的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去问了问师父,师父便反问他,「你觉得你十三叔是个甚么样的人?是一块发不了亮的臭粪坑石头,还是一块亮晶晶的大金钻。」

聂白「啊」了一声,一瞬间便懂了。

他后来将这个道理用在了许多他所见着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身上。

可唯独对于温浮祝这个人,他拿捏不定。

第一感觉,温浮祝明明该是前者,是璞玉无暇。

可偏偏多了几眼凝视,便觉得这人是顽石无光。

无论无暇还是无光,这都不是聂白要考虑的范围,因此他只是秉持着师父教他的原则——能别说话就别说话,咱能装哑巴就不必非得装傻子。

因此聂白也只是微微点了头,示意前辈想怎样就怎样,他只默默帮忙打个下手便好。

直到温浮祝提了这个小食盒慢悠悠跟着聂白晃到了谢常欢所在的酒楼后,已经十分的月上中天了。

聂白从来没有想过,师父没骗自己的——温前辈的轻功,果真不过尔尔。

因此心下忽又有点小庆幸,觉得——自己好像还不是那么差劲的。

因为师父曾说自己的名字能挂上那悬赏榜,纯属布榜那人忽然打了个瞌睡,错划了十多号人的名字,才将你提上来了吧。

只听得聂白一张小脸青红相交,想了半天也只能怔怔的在原地空张嘴「啊……」原来是这样的么。

可秦娘却说师父只是为了打击自己让自己不懈怠的,今日瞧见了温前辈,聂白便又觉得,师父果真是为了打击自己才会那么说的。

温浮祝沐浴完出来后就瞧见谢常欢已霸占了他的床,一边剔着牙还一边打了个满是腥气的饱嗝,笑的那叫一个心满意足——「谢谢啊老温,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不过……你还带了那么多鱼刺回来做甚么?」

谢常欢指了指小食盒旁侧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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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干净净的小袋子,他去找聂白问过了,是温浮祝在酒楼里拿筷子一点点剔下来的小刺,直接交由大厨洗干净了这才装着带回来了。

只不过谢常欢寻思着,他应该不是打包回来叫他把这些也吃下去的。

「可作毒,亦可作暗器。」温浮祝擦了擦仍旧湿漉漉的头发,「我怕路上暗器不够用了。石子那东西随身携带太多也不方便,刚才吃饭时瞧见这鱼刺晶莹剔透,骨头又硬,倒觉不错。」

谢常欢闻言却像是听了甚么了不得的话,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便奔去桌边揽了温浮祝,「老温,一路上你不用出手太多,这些尾随而来的杀手好解决,只是到了最后要取东西时,只念你能多帮忙提点下,多一个人便多一双眼睛……你也不用怕别的,我在这儿,还要你出手做甚么?」

「你给我松手谢常欢,」温浮祝双手都按在头发上,想起身没起的来,被他两臂抱着死死的勒回怀里。

「你身上一股腥味,我刚洗完澡。」

「好吧。」谢常欢不情不愿的松了手,「我原本也刚洗完澡呢。」

顿了顿,眼瞧着温浮祝只穿着一件薄薄单衫又坐远了,谢常欢忍不住巴巴的跟上前,却也不敢离太近道,「老温,多谢你的消夜。」

「嗯。」

「嘶——你听没听过一句话?」谢常欢的调子忽然变了起来。

温浮祝继续淡定的擦着头发,头也不抬道,「暖饱思淫欲,我听过的。」

谢常欢一瞬间想出口的话又尽数堵回喉间——这就是他为甚么喜欢叫温浮祝为温老狐狸,因为他实在太擅读人心了。

「那你有没有听过另外一句话——」

「甚么?」

这回轮到温浮祝讶然。

「夜深情急时,当值透死忘生事?」

一字比一字咬音更晦沉,沉沉如暗中催生暧昧情氛。

语毕便一个闪身扑过去抱住了温浮祝的腰,再一个旋身又回到了榻边,二话不说将人往床上放了,急匆匆便要去拉扯他的衣服,吻他的唇。

温浮祝不着恼,单指划过刚才未来得及放下的手中木梳,齿齿独飞,根根凌厉的冲谢常欢脑门扎去。

谢常欢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本以为他刚洗完澡,身上肯定是不会带甚么暗器之流的了。

情急之下一个闪身翻下床,谢常欢揉着差点闪着的老腰摇头连叹,「温浮祝,你这个人当真无趣。这种时候了……你还能找着利物作暗器。」

言罢倒是识趣的转身悻悻出了房门,待到旋身要关时,恰看的背对着他跪在床上的温浮祝脱了身上罩衫,皎皎月华下,身子便也像是镀了银一般,熠熠发着光。

他不由得又拿不动腿了。

温浮祝只是嫌这身衣服刚刚被他扑过来沾着了腥味,本意是重换一件新的好尽早躺下休息呢,微微扭身却瞧得谢常欢竟还没走,倒不知傻了还是怎的,只屏气凝神的眼睛也不眨。

温浮祝笑了笑,毫不介意的将身子半扭回来,腰身上那漂亮的脊线便立马更加明显,身前淡红也借着暗色遮掩,若隐若现,并着那水色薄唇同眼中波光潋滟,咬音一字比一字用力,吐息一次比一次清晰,却统统都不诱人。

何止十分的不诱人,简直是十分的不讨喜——

因为他说,「谢常欢,哪一天你肯心甘情愿的在我下面,哪一天我就真能让你碰了我。」

谢常欢也笑,笑的十分用力,有点咬牙切齿的趋势——「老温,我再送你一句话可好?」

「甚么?」

温浮祝从善如流的脱了衣服,也不怕谢常欢看见的,径自去翻新衫。

「夜深情急时,当做云雨翻入梦。」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谢常欢飞快的替他拍上了门板,多看一眼也不敢的便蹿远了,独留一线尾音,「这句话,送你,亦送我。」

讽刺我只能在梦中上了你?还是讽刺你只能在梦中抱了我?

温浮祝轻轻笑了笑,他向来不是个做梦的人。

他想做的,总有一天能做到。

重新翻出件新衫松松垮垮的罩上了,温浮祝没急着睡,径自坐到桌边给自己泡了壶浓茶,待得滤水的过程似乎太过漫长,眼波静静的瞅着茶流,滤了个三巡,他忽然住了手,略微低眉眼神温柔的晃了晃壶中茶,声音也淡淡轻轻的,「谢常欢,想当初可是你先招惹我的啊。」

又像是忆起与这人初逢模样。

荒村野境,仲夏风凉。

他袖袍微展偏偏若蝶,踏暮野四合侃侃而来,笑揣了一张狐狸脸,嘴巴咧的都快到天上去了,张口便是滑调油腔——「兄台可是曾与在下在哪里见过不曾?我瞧着兄台甚是眼熟。」

许是从小就不爱圣贤大道,君子礼仪;偏生爱词曲话本,民间奇谈,刹那便以为自己入了甚么仙鹤无虞之境,逢了那荒野勾魂狐精。

错愕之下却连生平十分自矜的镇定都忘了些许,险险顺着他的话头溜了下去。

忽要出口前便已找回三分灵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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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端起一张严肃的脸,板板正正学了七分夫子的肃严,「不曾。」

内心却小鼓乱敲——似是见过的,大抵便是梦里吧?

直到这人反客为主的入了小筑,提了鱼篓,比他自己都更像主人的进了屋里,开门见山毫不掩饰的大言不惭道,「兄台放心,我谢常欢绝不是那般强取豪夺的人。」

难怪他眼熟。

倒不是真平白无奇的凭空做过有着他的梦。

而是曾经看过这人肖像几回,又听过他办的那些许惊世骇俗之事,所以才在心底微微有了些印象。

以至于曾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只是温浮祝一直未曾料到,自己原本想去殷殷结识的男子,竟是上来就对自己存了这份心思的。

起先是真有点不适应,寻思着这人怎生,怎生如此……

在内心如此了半晌却找不着丁点下文可续,却偏偏将自己的坏脾气一压二二压三的对他容忍下来。

想当初刚入学堂的时候,他是看起来最文弱最好欺负的那一个,又因天生喜静,不是未曾被同堂学子嘲笑过像女娃娃。

温浮祝总是能不动声色的叫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给自己跪下,让他们瞧瞧,谁才是女娃娃。

小时候连怀揣着猥琐心思摸过他手的人都能叫他长大后一个不落的记着给心狠手辣的整了回去——摸左手的剁左手,摸右手的剁右手。

却不知怎的,却偏偏忍了谢常欢在自己身上摸过来,摸过去。

便是有时被他占个一两下便宜,温浮祝倒也不觉得有甚么的。

——这么多年下来了,他已经搞不清,现今这是种习惯,习惯使然才容忍他,还是本就在当日初见之外,除了惊喜外更多的是惊悚,但大抵是因先前对这个人怀揣着的敬佩心思远远的留存了在心底,才会这么默许他一次又一次的得寸进尺。

只不过谢常欢果真如他所料那般怂——十年了也不过得寸进尺到仍肯把这话挂嘴边说说,摸个手,揽个肩,抱个腰,吻个额头……这般事他温浮祝倒可大度的由他做了主,但是真涉及到这床上之事了。

温浮祝深觉,如若自己这次再忍下去,那么将来一定没机会翻身了。因此关于……谁上谁下这件事,他一定得是在上面的那个。

因为谢常欢这人实在太没皮没脸!

所以,他断不能再如此容忍下去。不然哪怕再十年他也咬咬牙陪他耗下去了,直耗到他妥协。

眨眼一想,其实已经过了三个十年了……十年里,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男人也好,女人也罢。

却从未有一个,能如谢常欢那般,在层层雪片纸笺里劳得他亲自费心挑拣,搜他的事迹,追他的行踪,让他如那日午后闲憩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催去办公时,随手一抓读了匆匆两行,便叫他眼前一亮,一亮至竟觉此人性情相投,文武相契,大抵是——半生江湖相许,老来可渡白头。

能浮出这种想法来,倒也叫温浮祝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起先不过是觉得这人,这人活的像是真正的自己,随性、安然,笑饮江湖酒,生杀意气夺罢了。

却在每一次百无聊赖的筛选无趣又无用的消息之时,怀揣着一二分妄得此人行踪的心思。

每每看到了,便觉得这一日并没白过。

若是没看到,便觉这日复一日的何其索然无味啊!

阳春三月里听得这人曾去清清河边草上抢了稚童鸟筝,哄骗他们哥哥能给你们放的更高更远,却乌拉拉的全都缠进了自己手心里,放了半晌一个不小心,倒了尽数挂在了树梢上缠绕一堆,勾也勾不下来、解也解不开去。只好拿着先前杀人放火的买卖薪金,轻功一现的卖了更好的风筝回来悉数还光。

自己却在树下仰着脸啊呀啊呀的慨叹金银如流水,孔方兄还真是不愿同自己认下这个朋友。

暮雪十二冬听得这人用两笔任务薪金买了大堆不像是给人吃的药材,然后在马市上溜溜达达了近半月,放着千里踏雪不挑,偏偏从一老丈手里拿三筐口粮换来了一匹病弱小马。

尔后消息便算是断了线头。

起先只是觉得这人做事太无厘头罢了,却不知怎的一件比一件更让他抓耳挠腮,想知后续,便时常揣了袖子坐在窗前静待时光荏苒,信息再临。

可一气从暮雪寒冬等到了春末夏初,也再等不得这人片缕消息。

总觉得他许不定是死在哪场任务里头去了,兴许尸骨全无,自己一个毫无关系的人,虽然动用力量去挽他个全尸也没甚么不可,可总归是找不到最好的托词,便只能浮躁一时沉静一天的耐着性子,寻思着,再等等看吧。

他向来是个不怕等的人。

然后,消息终于来了——

烈阳六月天,这人烂醉在赌坊里,先是将财银悉数散尽,最后输的底裤都没了,被人扒的一干二净抛到了街上。这人还犹自醉着甚么「大、大、押大!」赌坊打手笑话他,「兄台,衣服都押进来了,你还拿甚么赌?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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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赔老婆不成么?」

「钱,钱……我还有钱……你们知道我是谁么?!」这人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捧着酒坛大着舌头,「老子可是谢常欢……」

话音未落便瞧见从坊里飞出了一干打手——谁不知这人是悬赏榜上的第一名?值钱的不是谢常欢这仨字,也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名字后紧跟着的那一串数字。

因此,谢杀手裸着身子狂奔了三条街一时成为千古流传的佳话。

十三寻曾经在酒桌上还常拿这事笑话他,言辞切切间奚落不假,听出来更多的却是熟稔。

后来又是金秋十月寒,北地却当先入了冬,他一路踏了匹不知甚么品种、却速度无比惊人的烈马,一路马蹄声声如战鼓擂脆,毫不留情的便踏碎遍地金光熠熠,名利傍身,一路风火璀璨的就奔至了北地冰原。

一页纸笺不够叙述他是如何同那匹比主人还疯癫的野马怎么就风风火火恍恍惚惚的去了北地的。

素手执页,缓翻而过。

只一行大字——

听说这人骑着马撒了欢的在薄冰上乱蹦跶,步步踏银光,碎碎听冰裂,紧接着——双双落水。

只把温浮祝看的神情恍惚,险险不能自已。

一瞬间好像又回到稚时学堂,他顶着一颗机智过人的脑子,不肯学三书五经,不肯效先贤仁义,偏生爱大家摇头晃脑跟着夫子齐读君子之行时,偷偷藏了小画本于课桌里津津有味的翻着。

那时候大哥便次次抓自己,抓一次敲手心一次,这边委屈的抹了眼泪认了错,一扭头该怎样还是怎样,只气的他们统统为自己的将来忧心。

也正是如此,温浮祝从小才没学的好轻功。

因为他们都不教。

总怕自己会了点轻功,连学堂都不上了,镇日屋顶揭瓦,树下弹雀,河中摸鱼,草中埋兔的……

等着后来一起撑过隗升最飘摇的时候,温浮祝已经老了。

排兵布阵,攻克南境陲风,又接连吞并周边绵延小国,扩展版图,大收疆土——等着他再回头的时候,已经过了学轻功最好的年纪。

更何况,自觉此生江郎才已悉数用尽,浮生且过后,他忽然就有点倦了。

譬如——他现在是可以再度下河摸鱼,屋顶掀瓦,只是,终归是难寻当年欢乐。

这话曾在五年前,他彻底在心底认同谢常欢之后,拿出来同他讲过。

谢常欢哈哈大笑,那时候他肩膀中了一箭,笑起来能扯着伤,他却还偏偏笑个不停——「所以老温你这是在羡慕我?羡慕我自由自在,羡慕我在想要做甚么的时候,便能立马去做?」

「大概是吧。」

那时候夏夜风凉,天空上星子一闪一闪,他俩并排躺在屋顶上,离的天空太近,好像一伸手便能摘下几颗来在手中摸匀摸润。

谢常欢清了清嗓子,风淡淡刮起二人青丝,在空中纠缠不休。

温浮祝只听得他轻声反问,「那你怎么不知,许不定现在重新下河摸到的鱼,会比当初你抓到的鱼更大?更漂亮?于是你会有更多乐趣呢?」

一瞬愕然。

不及开口反驳甚么。

便听得旁侧这人吸着刚才由笑扯着的伤口嘶嘶笃定道,「温浮祝,你哪怕有了这个念头后,也一定没有真的去实行过。」

确实……如此。

因为先前已经在心底否定,找不回这个乐趣了。

却忽然被他捉住了手腕,短促了句,「起」,便匆匆翻身下瓦。

温浮祝轻功没他好,猝不及防被他扯着了,差点摔下去,这人却似是早有所料,旋身回抱了他一下,「啊呀啊呀,可惜在下现在一只臂膀受了伤,怕是抱不动你,不然我刚才又有便宜可乘了。」

言之凿凿的一张脸,却不见得甚么亵渎神色,有的只是满目的温暖欢喜。

直到被他像赛风似的拉出去狂奔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这是……」

「我这是领你去摸更大更美的鱼。你该不知道吧,离我们这边大约八个城镇的距离,有一条非常澈的小河,那里头的鱼都特别大,也特别漂亮。当然最重要的,是它们味道十分鲜美。」

温浮祝只知道拼着全力跟着他的脚速,让他负担不要过大,闻言却不由自主啊了一声泄气,停了下来,不可置信反问,「八个城镇?你这大晚上的……」

「我这大晚上的,便是要领你狂奔八个城镇,去摸一尾鱼回来的。」

「常欢,我没你那么好的轻功……」

「你不肯跟着我的速度试试,怎知一晚上你便奔不过去?我倒是忘了先前用了几个时辰了……」顿了顿,又忙扯了一脸忧郁之色的他道,「嗳呀,你快甭想了。我敢打赌,你过了今夜,不用今夜,便是一两个时辰,可能这股子劲头就消了,那时候哪怕你奔去了,摸着鱼回来了,也没现今这刻更期待。」

他一边抓牢了他的手带他狂奔,又一边朗声大笑道,「温浮祝,你终于肯有趣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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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头来又促狭了一张脸,「所以有时候不是你小时候没做成甚么,长大了便做不成甚么了。也是得看这股子新鲜劲头的啊呀……!」

那夜他俩没去得成。

只因谢常欢太过在意回头开导他了,而又没注意他自己脚下的诡异步速,这一扭脸的过程身子却不带停歇的蹿出了十丈远,一不留神便撞上了身前树干,便是温浮祝有心拉他一把,提醒他一声,也没来得及插得进嘴去。

朗朗月华下,谢常欢捂着额头蹲在树下默默揪草,独留温浮祝一个人在旁侧捧得肚子笑弯了腰。

简直也恨不得学那些个江湖豪客,性至随意放达的捶胸顿足仰天狂笑,可温浮祝毕竟是温浮祝,只能一边揩着眼泪,一边捂着肚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又怕谢常欢实在觉得太丢面子,笑的乱抽抽的顶着满眸水色去安慰拍他的肩,「常欢,没甚么的……我并不笑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再笑一会儿就不笑你了……哈哈哈哈……不行我忍不住……哈哈……」

最后是笑脱力的倒在他身旁,谢常欢依旧一脸惆怅的捂着额头望天——说真的,他现在低头头晕,还被温浮祝笑声震得耳鸣。

那年二十五,温浮祝活了人生小半载,头一次笑的如此酣畅淋漓,兴尽而归。

及至天明时忽然来了场急雨。

谢常欢当时正好和聂白在外面整弄马车。

下意识一个飘忽回到客栈想去老温的房间里避一避雨,未及效仿一回那采花大盗如何如何破门破窗轻佻而入,却见那窗扇忽得被人从里头拉开了。

谢常欢一个刹步不急,径自猛扑了进去。

温浮祝也是一大愣,下意识只知接住他。

却不料他的速度实在太快,他这边一时没心下准备,再加上谢常欢再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子的身量,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小姑娘,温浮祝连连往后退了四五步,直至后腰撞到了桌边才堪堪没双双一起栽倒地上去。

谢常欢双手仍旧牢牢缠着温浮祝的脖子,双腿也夹紧了他的腰,这时候才装模作样的抹了把虚汗道,「吓死我了。你说咱俩要是刚才一起摔地上去了……这事传出去得多叫人笑掉大牙啊!」

「你还不从我身上下去!」

温浮祝气急,先不提这事怎么就会传了出去,便是他摔地上去又怎么了?不就是为了证明他轻功好么?倒也不晓得自己刚才是怎么了不舍得将他直接摔地上去,此刻只得一抬肘捣向他腹部,一路顺着硌人的骨头磕在了硬邦邦的胸膛上迫他赶紧下去。

谢常欢这才松了腿,却没松手,下意识使了力气将他往桌上按去,单手也顺着摸上了他的脸颊。

温浮祝叫刚才磕在桌边的那一下治的整个后腰都震的疼,此刻被他使力一压,疼不必多说,一下子竟然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一路飙着麻痹使力,连口气也没喘的上来,浑身忽然使不上丁点力气的软了下去。

「你别闹……」

缓了两大口方才缓得下刚才这股子瞬间失了感官的茫然片刻,温浮祝找回气力后冷声训他。

「刚才伤着了?」

谢常欢口吻很轻,一手也从他脖颈上滑下来,滑到了他腰后替他揉捏着舒缓疼痛,慢声道,「其实你腰不好也没甚么的,我腰好便行了。」

温浮祝无奈侧头,这人嘻嘻哈哈的,一大早起来就能开始寻思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也真是太没皮没脸了……

是单手又缓缓划过他眼睑的细腻触感,谢常欢叹了口气,在温浮祝爆呵出第二个松手前当先收了手,「怎么脸色这么憔悴?」

温浮祝撑着桌边缓缓起身,「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啊呀,莫非是在下没有相陪在侧,老温你空房寂寞空虚难耐空……」

「因为要防着你骚扰。后来夜雨又下,我轻功不如你好,自然就得提了十二分的心神来从雨中辨别是否有天外来客、你这个惹事精又有没有暗自偷偷摸过来对我动手动脚。」

谢常欢眨了眨眼,毫不给面子的批评道,「老温,我来了你也听不出的。你那内家功夫真的十分的不入流。」

温浮祝笑,「有多不入流?再怎么不入流,不照样能招架得了你?天下第一的杀手,也不过尔尔。」

谢常欢亦笑,「我并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他不对刚才那番话做些评价,只是继续柔声道,「我的意思是,既然那么不入流,你还不如尽早洗洗睡。因为我下流,可不是对我喜欢的人下流。同样因为你是我谢常欢喜欢的人,所以我才会处处尽心尽力的护着你。夜雨声中脚步难辨,再如何难辨,我也得时时刻刻担心着有没有人打我心上人的美色主意。」

像是看温浮祝不理他,谢常欢忍不住又过去殷殷切切道,「老温,以后你尽管放心睡便是了,我会护着你的。」

「你?」温浮祝挑眉,「你是个跟徒弟都说哪怕是师父站在你身后,你也不能把空门露出来的人,你叫我放心……」

「喂!」谢常欢不满,「徒弟和心上人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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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巴巴又去抓了温浮祝准备倒茶的手,贴着自己胸膛按紧了,「这点心意,你还分辨不出?」

温浮祝就势一个渡鹤掌按了下去,吓得谢常欢一个闪身在空中翻了两翻,想翻出窗外又忆起外面正雨时,只好匆忙收脚,尴尬的扒着窗框立住了身,「好了老温……我也不闹了……你也别喝茶了,我本就是来知会你一声该走了。」

顿了顿,又神色古怪道,「这次身后跟的有些棘手,背后灵一样。还是你和聂白先走,我处理处理再来。」

温浮祝持着茶杯的手一顿,停了半晌这才抬头,「你多加小心。」

***

「统统都是羽鸦?」

「是。」

「嘶,奇了怪了。我们抢了荼蘼的生意,怎么说也该是荼蘼的追来,怎么当先追来的会是羽鸦?我一路上都不知处理了几拨扁毛畜生了。」谢常欢围着炉火转了转,「按理说不应该啊,羽鸦没必要跟我们过不去。他们明明知道我们不是省油的灯。」

「是。」

谢常欢又背着手原地绕了几圈,没头苍蝇似的乱晃了几个转身就也一把奔去桌边提了茶水准备来醒神,刚待要喝又顿住,不由自主拔高了声调,「怎么连你也在喝隔夜茶?」

「还有谁在喝?」一身黑衣老汉模样的男人停下解剖尸体的手,左右四顾望了一番不由觉得背后更是发凉,「我,我咋还没瞧见再有人呢……」

「不是,他不在这里。」谢常欢这人看起来再怎么不着调,不像是那种喝茶会有一大堆穷讲究的人,可茶叶是不是隔夜的,这点他还是辨得出来的。多少也是因为温浮祝有爱茶的癖好,因此他算是投其所好的四处找人了解了些,所以那日他去知会老温先走的时候,看他那床铺没像是睡过,衣衫也是穿戴整齐的,还不待自己扑进去便先张开了怀抱……那时候,温浮祝桌上的茶壶嘴是湿的,茶杯里也有一层湿痕,而那茶叶,便是泡了一晚上的大概。

谢常欢虽然不讲究这个,但是也觉得热茶更好喝,再加上在这冰库里呆久了浑身都想找个人赶紧抱着取取暖,除了现下飞快的奔至扬州小院落找着温浮祝外,他啥也思索不进去。

谭谌听闻这话却更觉惊恐了,他现在不在这里,那他莫非刚才在这里喝了杯茶走了?因此吓得站起了身,撂下了手中小刀便想往外走。

谢常欢这时候倒是回了神,伸手去拦他,「你干啥?」

「常哥,你知道的,我怕鬼……」

「你怕鬼你还天天和尸体打交道?!」谢常欢不由自主的喊出了声,「你又从哪里听出来有鬼了啊?!」

匆匆在脑海里思索一遍自己刚才分神时的答话,谢常欢一拍额头,「我说的是我老相好,前天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在喝茶。嗳呀我跟你讲这个做甚么。你给我老老实实呆这儿快剖,我要结果,你赶紧的!」

「常哥……」谭谌这又才戚戚然的回去蹲地上继续扒拉了,一边扒拉一边又忍不住道,「这尸体已经是四五天前的了,你干嘛不要最新运来那批的,独独要这三个?」

「废话,我杀的我不知道怎么死的?当然是我没杀的才叫你帮忙啊!顺道也试试毒愈能不能对付死尸上的毒。对了,是用毒杀的吧?」

「嗯,暗器造出来的不是致命伤,伤在其上的毒。我还得等几天看看那些个麻雀和老鼠的反应,才能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吧,一有消息了直接找我,别找小白。」

「知道。」

谢常欢转身待走,又停步回头,「那个,你们近来也小心点,别跟羽鸦打上交道。」

谭谌一愣,「为甚么?又不惧他们。」

「我怕是有人伪了羽鸦。」

「甚么?」

「这事不简单,我总觉得能跟我最后拿到手的东西也能牵扯的上。这次咱们毁个规矩,拿到手瞧瞧它,若是有一丁点不对……我们就还是按老规矩来。」

谭谌刚喝进嘴里醒神的隔夜茶一口喷了出去,「常哥,说的你好像哪次并没有毁掉规矩似的。咱不道德就不道德,咱真小人就真小人,别能不能一本正经的装着你和个君子似的?」

谢常欢眨了眨眼,「这个,人难免有好奇之心嘛,再说了,若不是因为如此,我也撞不破你上次叫我替你去添香楼偷得那个小包袱里,竟然装的是云音姑娘的肚兜……」

「喂!你……」谭谌一个激动的刚站了起来,便瞧见谢常欢呦呦呦的怪了调子,伸出手指远点着鼻尖道,「谭谌你可千万别激动,你一激动这张脸就得崩坏了,易容术还有待提高呐!小子嫩的狠!」

语毕一踏飞檐,身形如鬼魅的踩着冰壁「咻」的一下便已无影踪。

小白丢了。

一开始知道这件事,谢常欢本是不忧心的。

可随即紧跟着知道温浮祝也丢了的时候,谢常欢就疯了。

温浮祝他的功夫,只不过贵在一字诡而已,实际上并不入流,不过得了这人脑筋转的十分之快,又心思敏捷,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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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有时亦能同自己这般下三滥的人堪堪做个平手。

缓攻少人的情况还好说,若是人数多了,又是连番急攻,他暗器总有用竭的那一天,剩下的若要靠内力去杀搏,势必便要以借力打力,能躲则躲的方式。

若真能一举歼杀一二流高手,那多半是侥幸钻了个空子,或者对方干挺着不动让他打的。

前者定是老天忘开眼,后者则是走了狗屎运。

而隔了小百里地的聂白和温浮祝,恰巧就在走狗屎运。

此刻他俩仍旧静伏在草丛里,谁都未再动。

就在刚才,他俩寻着谢常欢重新发来的暗记想要换新路走的时候,一拨杀手忽然行至,其中还夹杂了个一顶一的高手。

温浮祝不急不躁缓扣了一手鱼刺,冷眼漫观全场,暗放冷箭一般的迅疾无比刺刺袭喉而去,按理说喉咙中卡了个刺并没甚么要紧,又不像插了把匕首封喉,可那群杀手还待往前走个一两步,却纷纷倒地不起,无任何其他怪态,睡着了一般。

而那顶尖的高手自然不可能中了温浮祝这个鬼把戏,本是已躲开了暗刺,可不知是被周边同伴的忽然躺地吓着了,还是太过惊愕而不可置信,竟然一时愣在了原地。

聂白这时候短芒已至,一柄透腹,再遵循着他师父老人家的教导——「就跟你吃面时,筷子伸进去,嗳嘿~这么一扭,一转,再哗啦——一声拔出来就成了。」

兴许是当初师父那碗羊杂汤粉里的辣椒油放的太多,红艳艳鲜亮的太过,随手一搁搂便是一连串羊肠羊肚杂碎的浮浮沉沉不停,活像案发现场似的,因此这事对聂白造成的心理影响一直很大,搞得他有好几年都没再吃过羊杂汤,可同样,他把这个技巧记下来了,还记得一清二楚,一天比一天清晰,一天比一天难忘。

像是惊诧于少年太过血腥又狠戾的手法,温浮祝往后微退了一步,还是冷不丁被溅上了一下摆的血渍,这才忍不住开了口,「小白啊……」

啊字尾音不待落,他连忙伸手往后一拉聂白,三支冷箭侧袭而来,竟是还有人在埋伏!

互相换了个眼色已俱分散而藏——明知敌多己少,再分头已是走了险招,可又恰因了刚才敌人在暗己方在明,温浮祝这一举只是为了给聂白换得更大的逃跑空间。

他俩分散而伏,一动未动,刚才那放了冷箭的人也一动未动。

不知周边是否还留有如此龟息之术出神入化的敌手,聂白一时间既是心急想去找温浮祝,又是忧心这群人怎么又盯上了他俩了?

因为聂白深知自己挂名的是荼蘼,也就是说身后有一个庞大的杀手集团是撑着自己的,这帮来客也不知是不是羽鸦,哪怕不是羽鸦,是旁的杀手刺客,也断没有敢上前截杀自己的道理。

若说盯上了温前辈,那便更加不可能,温前辈是个隐士,顶多和谢师父走的近一些而被人记住……可正如温前辈在人前一直冷言的那般——「他和谢常欢并不是那种关系。」——有人信了有人不信,不管信了还是不信,都没必要杀了温浮祝吧?难道杀了温前辈好让师父难过?还是只是想抓他来威胁师父送命给他们,好以此拿了赏金?

层层绕绕的一时间思索过好多可能,毕竟杀手的本能,和他所接受过的训练,都让他知道——温前辈刚才那一举动,是让自己先跑,去搬救兵。

如若这群人只是为了抓温前辈来威胁师父的,那么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将他怎样,因此,他刚才是思索过走的。

可真打算偷溜了,才发现现今的情况十分不好说走就走,这般一犹豫的停住了脚,又忽然寻思到——他们的行踪很隐蔽,之前除了师父有大摇大摆的出现过才引了杀兵一路追至南下,也叫师父把那群杀手的尸体弄妥了,如今他已然消停了三四天,连个影儿都抓不到,这群人又是从哪个渠道盯上了他们?还是说……一直有人暗中跟随,却迟迟未曾打过照面?

聂白也不由得有些郁闷。他其实有一项十分讨谢常欢欢心的能力——过目不忘。

因此此刻左右无他计可脱身,聂白索性一面调整着呼吸继续埋伏着,一面在内心过着这几天遇见的人,哪怕是那日在酒楼中的小厮和大厨杀手也让他顺着面庞细细理了一遭,并没有甚么特别眼熟或相像的,倒是那日温前辈在酒楼和他单独吃饭,大概是因为温前辈生的实在太好看了,因此引的旁侧一桌的人一直在毫不掩饰大大方方的盯着他瞧。

温前辈剔了能有两柱香时间的鱼骨,那人便持杯眨也不眨的盯着温浮祝瞧了能有两柱香的时间。

那人的面目……乍一看也不像是易容过的,而且顶着两腮酡红,一看就是醉酒了的模样,聂白当时还心惊了一小阵,就怕这人真是个登徒子过来放浪甚么的。好在那人行为很是配得起他那身看起来十分华贵的衣裳,只是一直远观,最后幽幽的收回了目光,自顾自又重新斟起了酒。直到他们走出了酒楼,那人仍就自顾自醉着,眸光又盯到老板娘身前去了。

这般细细一想来,竟没有甚么人是在这短短几天内打过二次照面的,这么说来,是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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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追踪功夫如此出神入化,片分马脚也不露,还是自己想多了?

难以思索此刻被困窘境的缘由,又寻不到突破口,聂白不由得内心有些小郁闷,若是师父在这里就好了,定能有法子闯出去的。

——因为谢常欢的思维实在太不同于常人了,次次出其不意,每每剑走险招。无论甚么境地,皆能化险为夷。

大概是因为了解了温前辈武功并不算得太好,而对他有点江湖上人的瞧不起眼了,这边内心尴尬又急,正惶惶难持之间,忽听的袖袍悉索之声。

未及短刺向声音发出地猛扎,便是一声冷厉的,「快撤!」

三尺开外忽作火海,连绵灰烟统统呛鼻入喉,聂白连翻了几个身退出林子外才大惊——温前辈轻功本就没他好,他万一……

正发着呆呢便觉脖颈被人一按,下意识抬手反击却见宽大竹青袖袍滑过他的衣领,是温浮祝!

温浮祝气的头疼,谢常欢那个心有九窍的下三滥怎么能有这么乖蠢的徒弟!

好在聂白反应的够快,随着温浮祝飘飘然的走了没几步便换作他反手携了温前辈一路狂奔。

直到觉得甩脱追杀了,聂白停下来忙上前去检查温浮祝的身体。

温浮祝刚歇口气呢就觉得自己身子被人摸了摸,下意识往后大退了一步,心说果然还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这聂白怎么跟他师父一个德行,上来就动手动脚。

似乎是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到温浮祝那略微蹙起的眉头聂白才啊的一声住了手,有点局促道,「我只是怕前辈您受伤了……」

温浮祝摆手示意没事。

聂白不能真上前去检查,便只能拿眼猛瞄他,希望能看出好与不好来。

看了半晌一点伤痕不得,便是连烟熏的灰迹也没有,不由得忍不住开口道出了心底事。

温浮祝一愣,「这还是常欢的东西。」

言罢从怀间摸出一个小竹盒,「你师父那个下三滥,不就是经常用毒用药的吓唬人么?」

聂白又啊了一声,这个……此话不假……可是师父经常做些吓唬人的小玩意出来,却也没见得给过自己这个东西。

不由得便又多看了两眼,温浮祝似是瞧出他心中所想,索性伸手递了过去,「还有小半盒,你拿着玩吧。刚才那药粉一出来,是带着火焰颜色的,而那烟雾本就是这药粉的本来面目。刚才只不过瞅准个大风的时机,吓吓他们罢了。」

聂白连连摆手,示意这东西他要不得,温浮祝却没多放在心上,转手从腰间掏出另外一个小盒子,摇了摇是清脆的铁器相撞声响,「我有了暗器在手,也不需要这药粉了。」

将竹盒硬是抛到了聂白手里,他这才又低下头掏了掏衣袖,嘟囔了句,「刚才要不是一时情急掏错了,我也记不起他曾经还给过我这么好玩的东西来。」

重新整顿了下,把几个暗器盒子在袖中藏好了,又顺道掏出几根银针来束进了发带里,温浮祝神色如常道,「走吧。」

二人又行了约莫一二个时辰的功夫,温浮祝忽又当先开口,「小白,你知道刚才那群人是甚么人吗?」

聂白抬头,脸上也有些许疑惑之色。

温浮祝瞧见他这副模样便觉得他也是不知了,因此也只是自顾自摇了头叹,「看来此行必定不得安生了,本以为和他分开走就没事了,却没想到已被盯上了。」

顿了顿又怪道,「搞不懂,凭甚么我也会被盯上?实在是太欺人了。」

垂下头去又是一幅寂寂神色,看样子真是郁闷的不轻。

似乎是知道温前辈是从世外桃源里长大的,不像是他们这群从小就刀锋舔血的人那般粗犷,更别提不认识师父之前他兴许连杀生都未做过,此刻十多年相伴简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他师父刷新了眼界,偶尔尝这没命狂奔的滋味还好说,当做个新鲜。可这日后继续要天天这般了……聂白不知怎的,看着温浮祝静静垂眸的那一双波光潋滟的眼,忽然就有点不是滋味。

别看聂白也是个杀手,实际上,他也有情。他们的杀手集团,不同于那些冷冰冰的杀手,好多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直到……被逼做了杀手。

似乎是又忆起到底是因为甚么才促使他们踏上了这条不归路,明白他们背负的甚么使命,聂白的眼神一瞬间又坚定起来。

只是可能因为身旁这人早晚有一天也会融入到他们这边的家庭来,或者他们大家庭里的师父要跟着这人走了出去……

越想越五味杂陈一瞬间竟不知刚才忽然对这人有了的好感又化入哪里去了。

索性低着头再不说话,只默默看着手心里的这个小竹盒,一步步的慢跟着。

是了——温前辈也能寻着师父的暗记了,毕竟师父也教他识了怎么读暗语的法子。也就是说,不必自己引路也可以。

郁郁之气忽而堵在喉间,又忽而沉如心田,聂白只是将手中的竹盒越攥越紧,好像只有这般使力握住了甚么,才能将心底的一些话统统压回去,而不是将它们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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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聂白很想问问温浮祝。

问问他,你如若不是断袖,为甚么还要勾着谢常欢不放。

他若是不喜欢谢常欢,那么自家师父对他那么好,岂不是、岂不是吃亏的很?

可自家师父却天天笑眯着一张脸道,「老温他无非就是害羞。」

言罢又语重心长的拍拍他的肩,「小白,我把他真压身底下的那一天,我会告诉你的,你不必如此替为师着急。」

谢常欢并没去找他们两个。

而是在约好的地点,原地不动的等着。

这是他和温浮祝多年来的一种默契。

再加上,他信温浮祝足可保全自己。

只是一转眼又过了五天,照样音讯全无。

那天谢常欢一起身,忽觉院中多了两人呼吸,急匆匆奔出去看,才见是秦娘,一身黑衣寡妇扮相,身后头跟了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正是那日装成老翁的谭谌。

秦娘也未料到谢常欢奔出来的速度如此之快,惊乍了片刻,忽的眼风一转,风情自是不用多说,「你相好出事了?」

「小白也丢了。」

谭谌和聂白并不熟,说实话他之前和谢常欢也不熟,是一直单独跟着秦娘的,从小也是秦娘一手把他拉扯大的,因此黎叔一去世之后,谭谌更是直接将秦娘当做了自己的亲娘。

故而此时只能继续尴尬的立在当场,并不表态,想先看看秦娘是作何反应。

秦匀先是怔了一怔,随即立马反问了句,「他俩现在都不在是不是?」

不等着谢常欢做回答,便急匆匆推了谭谌往屋里头走,「快快快,我瞧这几日天热了,路上又赶,才让他把易容摘了。正好他们俩人还没回来,让谭谌再易上。」

谢常欢翻白眼,「不是他俩回不回来,是他俩不一定能回得来啊!」

「你是不信你那老相好啊,还是不信小白?」

***

「这孩子怎么处理?」

「甚么怎么处理?」温浮祝忙伸手将倒在地上的聂白又往自己这边拉扯了一下,「等过会儿药醒了,我带回去便是了。」

廊外弦月压的正低,却偏偏锋芒凌厉,江墨缓缓侧了头,盯着温浮祝看的又有些清怅起来。

「你……」

「我会回去的。」温浮祝拿着药一点点处理着刚才杀手的尸身,半晌不见他有回音,不由得笑了起来,「其实看你来了……便觉得我不回去也没甚么打紧的,若不是阿衍有了能力,你这个原本忙的脚不沾地的国师又怎么会有闲心四处乱跑。」

「呵,温浮祝,这话你倒说对了,没你误人子弟,阿衍一天比一天更上道了。」

「如此一来,我不回去也没甚么的。」将尸体统统处理没了,温浮祝这才收了药瓶,拢了袖子站起来,一起来还有些发晕,忙闭眼了几下,这才恢复过来。

江墨原本还是要骂他的,可看到他这副样子也不由得有些心软,调子却没见得柔和几分,依旧是当年那一板一眼的模样,「你是不是晚上又没有……」

「江墨,没事的。」

江墨却不听他的言语,径自走到地上,一把拖起昏沉的聂白,扒开他的嘴巴便又塞了一颗药丸进去,接着便急匆匆拖了温浮祝的袖子往里屋走,刚推门进去扫视了一眼并没甚么特别舒适的床,只好沉声了一句,「也是的,这是个甚么破藏身的地方?」

「以前又不是没在这种地方睡过。还当你真娇贵成如今的国师江墨了不成?」

温浮祝眼中促狭灵动,一语提醒了他们三人的童年稚事,也化柔了江墨刚才想要训他的心思。

似乎知道江墨是想要做甚么,温浮祝指了指院外,「你把那小孩也先放进来吧,总归地太凉了……」

江墨现在简直是争分夺秒,匆匆的将聂白又放进屋里,还给他找了点茅草垫着了,这才又坐回了床边,按着温浮祝的肩膀叫他睡觉。

温浮祝笑,刚待要阖眼,又听得江墨似乎是忍不住多想同他续一下这些年没有彼此相照应的片刻,第一个字出喉间还是哑了音的,带着点前几日小雨的淅沥怅然,「你……你说你这些年没我在身边,怎么熬过来的?」

「江墨,你也太不要脸了,」温浮祝笑了笑,心说自己自从认识了谢常欢之后,身边好像所有人都有了不要脸那可供挖掘发展的层面,「没了你我可以找苏衍暖床,再不行蹭夫子的床,再再不行还能睡大哥的棺材旁……怎么着没了你,我也是能找地方睡着的。」

温浮祝有个极少被人知的怪癖,这怪癖并不是一生下来便有的,而是后来他们为了隗升站稳霸主位置之时,忽然患上的。

起初有这个病症的时候江墨正忙得就差一天天吐血三升恨不得先身先士卒了,又强自撑着精力去找温浮祝,那时二人也无非皆是少年,少年意气少年锋芒,却偏偏他憔悴了一张脸坐在里屋对着一盘棋局发愣,桌边候着一碗浓茶。

江墨问,「你怎么了?」

温浮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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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的淡然,「偶尔失眠罢了。」

江墨哦了一句,便又去忙他自己的事,那时候夫子也忙,大家都忙。

后来隗升稳妥妥的算是在这块版图上立起来了,寝宫中却多了一个半夜神出鬼没的游魂,苏衍首当其冲。

——他的太傅跟别的太傅不一样,他的年轻太傅天天大半夜的来查他功课。

功课没做好便罚着不许睡,可往往苏衍做着做着就能又睡过去了,有一次他连做梦都是太傅讲的那些,「……廉以养德,淡以明志,静以修身……」后头甚么的又给忘了,便一下子吓醒了,赶忙便要去翻书,刚要动才发现太傅不知何时也趴在桌上睡着了,眼睑下是一片惨淡的乌青色。

宣太医也来看了好几次,便是当初夫子亲手带出来的鬼医顾生也来亲自检查过——身体无恙,可他就是睡不着。

江墨有一次训完兵回来路上又瞧见顾生了,忽然省起这事,便急匆匆去寻了温浮祝。

朴素的院舍里他披着衣衫笑容依旧淡然,「没甚么,就是不想睡了。」

再后来便听说他试过藏棺材里睡。

可那种小地方……一不留神就活活睡死过去了。

一想想当朝一等一的谋士竟是叫自己活活憋死的,江墨光想想此事便觉是奇耻大辱……大哥没了又怎样?!伙同夫子和苏衍一并能让温浮祝绝了这种奇怪的心思。

温浮祝也觉得他们骂得对,叫自己憋死实在太委屈了,况且他温浮祝当初能真做了大哥嘱咐的那些话,不也是凭着一口气撑下来的么?

因此眼瞧着帝国微有飘摇趋势,他便一日不能离位。他要好好活着,为了隗升,为了苏衍。

于是在江墨不忙的时候还好,他去找他睡,实在不行,在苏衍功课没做好或者有要事没办好需得熬夜的时候,他便去找了苏衍。若这二者都不行,他就再厚着脸皮去求夫子施舍半张床位出来。

夫子笑骂,「都多大了,你还像个小孩似的?」

温浮祝只乖乖做低伏小,摸着鼻子讪讪的笑,可真等着夫子应允了,整个人便像是得了天大赦令,急匆匆奔去了床榻,倒头便要眠。

有一天夜里忽然起了惊雷声响,温浮祝一个短暂的小眠未及深沉便被惊醒,一想着早上要处理的大堆事务,索性翻了榻尽量轻便的走,可还是一不小心就惊动了夫子——这个臭老头,当初若是肯多教自己轻功一些的,自己也不至于功夫如此之差,起个身下床还怕扰到他了。

温浮祝一直不大爱来扰夫子就是因为,自己可能会打扰到夫子休息。

夫子已经近百啦,可他们都还希望夫子长命百岁的,虽然眼下来看他身体依旧健朗,牙口还特好,可不知怎的,温浮祝就是心底过意不去。

可夫子比他更过意不去,粗糙干枯的手搭在温浮祝头顶半晌,也不过是轻轻拍了拍,他那幽默风趣的夫子好像头一次如此沧桑,如此惆怅,他听得他道,「浮祝,苦了你了。」

「没有。」他回的干净利落。

是真的没有,为隗升,为苏衍,他能尽心尽力到这种地步,他心里头畅快的很,好像能找着点自己欢喜的江湖义气,便是失了点睡眠又怎了,有甚么的?

可顾生却毫不留情的跟他讲过,「温浮祝,我可告诉你,」这位大爷抬了衣摆,架起二郎腿,挂上了满脸的刻薄,「凌辰前那熬得是夜不假,过了辰时候,熬得那可叫血。」

温浮祝拢袖淡笑,不冷不淡的哦——了一句。

他打心底是瞧不起顾生那种人的。

可以说他是——最对不起夫子,最对不起大哥的那一个。

隗升最困难的时候不见得他伸手支援,隗升最动荡的时候他天天醉生梦死,等着靠自己和江墨把隗升硬生生撑起来了,他竟然开始有了点像是要回来的迹象。

江墨怎么看这个人温浮祝不知道,但是温浮祝知道自己打心底里并不喜欢这个人。因此他的话也统统不曾往心里去过。

可苏衍跟顾生走得近,大概便是因为江墨太冷血,自己太无情,所以这小兔崽子才能和顾生那个更好交流的走的近了,于是也不知怎的添油加醋一说,就把苏衍给吓着了,觉得太傅还是睡觉最为重要。

因此——成天介大白天的就看着温浮祝在补眠。可毕竟不比夜里头安静,所以苏衍也一直想要夫子在晚上正常的合该着休息的时候,也能睡得着。

可他却不知道的,温浮祝要的就是不安静,能让他眯一会他就很满足了。

在温浮祝的世界里,要他放心的休息只有两个法子——要么保持清醒的眯一会,要么,彻底昏迷。

其实,若有江墨在,他起先也是可以放心睡的,毕竟二人从小一同长大,跟了同一个夫子,学的同样的知识,后来又一起扶持隗升。

敢问这么多年来,有甚么是彼此不曾知晓的?

「没有,统统没有。」这话放到二十岁之前问温浮祝,他亦可这般斩钉截铁回。

可后来……他觉得此法也行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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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温浮祝越来越明白自己的那颗心、深知他自己本该是归属于哪里的,所以他才想离开这里。

是了,江墨说的不假,隗升若有难——他温浮祝一定是二话不说就回来伸以援手的,可隗升若没事……

若没事的话,江墨足以护得了苏衍。

那自己没有继续困于此地的必要了。

那时候他一袭月白袍子,时常半夜游荡于宫墙深院,不时驻足于廊景深深,只为看那青石宫墙借了银月几笔,复点星浓,而那碎银星光旁就是偶拥其光悄然静绽的无声海棠。

许是那夜太美好了。

也或许是手上执的几页罚写是苏衍刚刚才赶上来的,字迹越后几页越潦草,倒不知是拿手还是拿脚写的了,可那一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却写的工工整整。

小孩儿递过来罚写的时候还似乎带着点希冀的眼光,还特特将此页叠在了最上头,以为仿了先贤的咏颂海棠,便能是投己所好,饶他三日清闲了。

温浮祝无奈低头笑,却也忍不住翻了又翻。

笔迹稚嫩,连下笔也透不过宣纸,端的是绵软无力……

温浮祝的眼神不由又荡了荡,夫子当年也是因此训过自己的,他说,「浮祝,你下笔太轻了,这样不好。」

他不解,轻挑了眉,微瞪了眼,「这又有甚么不好?我的字迹难道不够潇洒?」

「就是因为太轻,故而潇洒的太过了。」

似乎是想多言,又似乎是不知该如何论道,夫子的手搭在他肩膀半晌,看着那时候无非才十二三岁的小娃娃,终归也只是轻拍了几拍。

这件事困扰了温浮祝很久,甚至有段时间还特意去观了江墨写字。

江墨的字很沉,力透纸笺,可是握笔时却不见得多么用力,跟自己的好像别无二致,也不知怎地被他写出来的字便是那么那么的深沉。

江墨被温浮祝盯得久了也生疑,于是问其故。

温浮祝眨眼,「夫子嫌我下笔轻。」

江墨冷哼,「夫子是怕你太飘忽吧。」

于是话题就此打住,趁互相干起架来之前先各自冷静冷静。

苏衍后来也是问过的,温浮祝那时候却只是轻轻苦笑,「小孩子哪里来这么多为甚么?事事若求缘由问因果,那你这帝王之位还能做的下去?知道自古以来甚么帝王能立足吗?是让我,是让江墨以后都猜不透你的心思,是让我和他这些为人臣子的,得日日夜夜难以入眠的思索你的一举一动是为了甚么,而不是让我们回答你该做甚么、要怎么做。」起先几句说的凌厉,还把苏衍吓得有些怕了,温浮祝不由又缓了情绪,淡声道,「我要你以后下笔认真,用力去写东西,你听着便是了。毕竟你现在还小。如果十年后你还需得事事这般问我。那我先劝你一句,苏衍,你还是尽早的回家种地喂猪去吧。」

那时候温浮祝的话语虽然刻薄,可是脸上的神情却带笑,眼神里也满是柔意。

只不过,眼睑下那片灰青色便更加惨淡了。

苏衍有点难受,太傅说的对,他若是能早点担当起自己的责任来,他也不至于那么累了……

于是私下里不止一次的问过江墨,为甚么不能在棺材上钻几个孔呢,这样不怕太傅憋死,太傅也能在晚上睡好觉了。

江墨却只是苦笑,声音淡的好像落在地上的稀薄月影,「你难道没发现么?」

「发现甚么?」小小的帝王眼瞳里满是不解。

「他喜欢说梦话。」

可他偏偏是个最说不得梦话的人……因为他是帝国的谋士。

若要问是谋士那又待如何?

谋士就是一个国家暗地里的脊梁,隗升想要百战百胜,那他温浮祝就必得先知己知彼。

所以,他是一手掌握天下所有信息的暗渠之主,是隗升暗地里的幽冥之手。

对于让温浮祝知道自己这个缺点,江墨是悔的。

因为是他先发现的。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可谓是同穿一条裤子的交情,自然也不乏幼时穷困,争抢过同一床被子。

就那么一小点的房间可供睡觉,他和温浮祝分到了一起……

小时候也没觉得甚么,连温浮祝也没觉得甚么,甚至于……江墨之后都忘记自己曾经当笑料的在吃饭时爆过他的糗事,可温浮祝偏偏记着了这一句话,还一记多年。

他从小就被定为谋士。

可他注定永远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谋士。

因为他的缺陷,是对于一个谋士来说,最为致命的缺点。

他刚离宫那阵子不久,就被江墨给找到了。

微抬袖,温煮茶,梅花方落,初雪乍起,他第一句开口便是——「江墨,我现在睡眠好多了。」

一句话便堵得他无法将跟我回去这四字同来路愤懑一起混着怒腔吼出口。

是啊,他只是被逼的、被逼的太需要休息一下了而已。

江墨深知苏衍和隗升对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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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当初的那个小团体来说的意义,因此他向来不怕温浮祝不回去,再加上苏衍没了他的谆谆误导已经开始步上了正轨,暗渠也差不多叫他全给揽了下来,他回去……只要稍加提点一下不对之处便可以了,也无须像以前那么劳累。

再说了,重要的信息怕由梦话出口而叫旁人得知又怎样?温浮祝若是不愿搬来同自己睡,那自己现在也能揽了他的活计,虽然做的不如他那么细致……可眼下隗升太平的很,旁的小国也没有小蛇吞象的心思,哪怕真有不懂不解之处,大不了劳他费心提点几句便是了。定不会如当初初建隗升的时候,让他日日夜夜算计思索个不停,而生怕晚上睡觉时泄露个一二句关键出来。

若是他愿意同幼时一般同自己再共榻而眠,那,那还惧甚么心思被外人知晓呢?他江墨并不是外人啊。

于是江墨起先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忍着他在外漂了,可没想着他越漂越不靠谱,这次虽是他先联系了自己,但他又差点受了伤,这让江墨有点坐不住了。

其实,江墨不知道的,温浮祝之所以会选择离开这里,自己去单独隐居只是为了更好的休息罢了——这个答案,他只想对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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