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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几路人马夹击之下,齐云汲可谓穷途末路,惶惶不可终日。可给他当头一棒的,却是何千段。
何千段这人急功近利,但齐云汲到底是同出一门,起初抹不开面便不愿插手其中。可眼看郑珩若即若离,根本不受器重,好强之下把脸一遮,也干起这般伤天害理的活儿。说来老天爷赏脸,还真让他逮到了齐云汲。
不过短短数月,宛如风水轮流转。先前受关沈两家公子封为座上客的人,一身狼狈、落魄潦倒;尤其是挺得高高的腹部,是怎看怎可笑。明明落难至此,非咬紧牙关、绝不屈服。何千段本想着将人捉回去便罢,哪晓得屡屡失手,如此胡搅蛮缠,好似无端嘲讽。冲动之下,不小心便将武功漏了底。
“何千段、是你!”齐云汲一见这招式,万般错愕。
何千段自是不认的。单是同门操戈这一条师门门规,他都担不住。本来念在同门一场,终不会害齐云汲性命的,偏偏这人识破他身份之后不依不饶,就认定他是何千段。
“何千段,你可忘了师门门规!你我同为纵山百横的弟子,你竟然要害我!”齐云汲已被逼得走投无路,这下好似天塌了般难以置信,“你为权为利,连脊梁骨都不要了?!”
何千段恼羞成怒:“齐师叔说的什么话!非说纵山百横门规,洁身自好这条,师叔又做到不曾!”说着,眼神意有所指地瞟向他微微鼓起的腹部。
齐云汲白了脸,微弓着腰退了一步,企图将腹部缩起来。
“这得怀胎五六月了罢、齐师叔好是本事啊!你给男人张开腿时,可曾想过门规昭昭?当真要算,我也是在清理门户!你齐云汲还有脸面反咬一口!”话一出来,何千段自觉名正言顺,但见齐云汲恨得咬牙切齿,那眼神灼灼,似是在撕开他自欺欺人的面纱。没来由的心虚使他不禁放缓语气,生怕齐云汲会没完没了,真闹到纵山百横去,岂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于是他劝道:“时至今日也多说无益。你身有不便,又何苦无谓挣扎,你我本是同根同门、大可不必相煎太急。官宦人家门户多高,却甚为重视你肚子里那点血脉,师叔不如服个软罢。日后你我师叔侄同心合力,相互帮携,师侄我总会帮师叔讨个名分的。”
“放你娘的屁!”齐云汲打断他:“尔等蝇营狗苟,一身贱骨头!喊我师叔,你也配!”
何千段才不过及冠,正是年少气盛之时,让这两句话骂得火冒三丈。
“我贱骨头?我是贱骨头又如何!你齐云汲多高贵、嗯?是因为你腿间多了女人的玩意,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我与人卖命,挣来的皆是我该得的!不若你,张开腿叫几下,便是劳苦功高了!”何千段笑歪了嘴:“说来好奇得紧,不男不女的身子是何等滋味,能迷得那些贵胄子弟神魂颠倒的——”说罢,鹰俯而下不过三招便擒住了体力不支的齐云汲。
“何千段!”
“叫啊!叫啊!怎么在沈正青他们身下叫的,就怎么叫!使劲叫!”何千段压制着齐云汲,一边撕扯他的衣裳,一嘴咬在身下人的肩膀上,用力之深当即皮开肉绽。
齐云汲被制伏在地,肚子挤压生疼,肩膀淌下的血不一会就染红了衣襟。身后之人像疯癫的野狗,令人作呕的喘息不断冲刷着耳际。齐云汲浑身寒毛直竖,好容易在挣扎中摸到了怀中藏着的药粉。那本是打胎的药,后来掺杂了不少石灰粉末,用以傍身应急的。
“这样的身子到底哪里好,也让师侄我开开眼界!反正你肚子里还装着个孽种,即便我弄了你,怕是关家都发现不了!”何千段自认已将人制服,脱口而出的一番污言秽语夹着无尽痛快。
齐云汲咬紧牙关,正值何千段去扯他下身衣裳时,猛地将药粉自身后一撒!何千段料不到他这一手,猝不及防被撒了一脸,痛得捂住双眼。齐云汲趁机爬起来,可腹部依旧疼痛难忍,趔趔趄趄逃走间,只觉腿间有血渗出,但他不敢松懈,尽力奔走。寒风如刀,他奔走在刀山中,宛若遍体鳞伤。
终是停下来时已置身于一处民宅屋后,那处有个年久失修的破墙角,堆着些木柴,刚好可以挡挡风。当时天色已暗,他缩在阴暗的旮旯角落,捂着嘴不敢大口喘气。隔着墙是暖融融的灯火,有人影绰绰、家长里短,万般温馨。而墙的这头,青年刚满二十,本应鲜衣怒马肆意妄为的年纪,却在独尝绝望是何等滋味。
便是这一刻,腹中初次来了动静。齐云汲瞪大眼,一时间不知所措。
这数月来,肚子里的东西当真是乖巧极了,加之情况危殆,齐云汲一直没顾虑过它。今日压着了肚子,这小东西才害怕得动了动。真的只是动了动,似是怕吓着齐云汲般,动一下又乖乖地缩回去。
也就这点动静,齐云汲才记起这是一条命。
命(中)
立冬过了不久,天愈发地冷了。
有人脚步匆匆走进客栈。寒风随着帘子缝隙钻了进来,掌柜的抬头一看,笑着招呼:“秦郎中今日来得真早。”
“外头冻得
', ' ')('不行,便早些出门了。”秦郎中搓搓手,招呼店小二去拿酒。他候在柜台前,与掌柜的寒暄几句。店里人不多,多是过路人进来取暖歇歇脚的。柜台附近摆着火炉子,大多数人都挨着炉子周边坐着,唯有一个男人坐得不远不近的,身上有些邋遢,整个人裹得实在严实,不像善茬儿。旁人见状,更是嫌弃几分,离他远远的。只可惜客栈不赶客,掌柜的自当眼不见为净。
秦朗中打了一壶高粱酒就走了。说来这秦朗中并非当地人士,前段日子路过此地耽搁至今。这小村镇靠山而居,住户多是打猎卖柴为生的,镇上瞧病不容易,恰巧路过一游医,医术了得、心肠慈善,便让乡里央求着留下来暂作歇脚。平日里多是靠乡里接济,好容易多一点银子在手,定要到客栈换几两酒水。
一壶酒散的太快,秦朗中摸摸胡子,总觉得今日冷得实在厉害,还是缺点劲儿。眼看夜色渐近,便拿着小酒坛子出门打酒。他暂住的地方是一家猎户闲置的屋子,靠着人烟稀少的山脚处,有些偏僻,但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足够暂作容身。本来出门也就半个时辰来回的事情,哪晓得这才走在半路,就撞上一片腥风血雨。
今日在客栈内的男子正与三名黑衣人缠斗。男子功夫不弱,刀锋之犀利,比冽风更冷更狠。反观人多势众的黑衣人无端束手束脚的,是以局势不甚明朗。
偏偏厮打中黑衣人发现了秦朗中,居然仗势要灭口。秦朗中怕得脚软发颤,嘴里喊着饶命,眼看刀刃就挂在头顶上,一把刀将黑衣人穿胸而过,救他于水火之中。再看去,三名黑衣人都死绝了。男子负伤不轻,但分明痛得整个人都在蜷缩,可眼神冰冷得很,宛若杀人不过等闲事。秦郎中见他站不稳,本要去扶一把却被拒了。
天色渐暗,山里多豺狼野兽,便是秦朗中也不敢贸贸然独自留在这荒郊野岭中。可这人毕竟救了自己一命,就劝道:“你我萍水相逢,你虽差些连累我性命,但也救我一回,无妄之灾纯粹惊吓一场,扯平了。可我好歹是个大夫,医者父母心,你若是信得过我,便让我瞧瞧。”
男子倚靠着树干,瞥了他一眼,并无所动。直到他腹部蠕动起来,痛得他终于站不住了,才让秦朗中给一把捞住。
秦朗中也是惊呆了。男子小腹在厚重衣物之下还是臌胀得显目,此时此刻宛如怀胎十月即将临盆的妇人!这么想着,秦朗中顺势把了把脉,即惊又慌,道:“你动了胎气!撑着些、赶紧随我来!”将人半扶半拖着,几经波折才将人弄回小屋子里。
命(下)
屋内炭火还在烧,比外头暖和些。
齐云汲倒在一片破旧棉被中,下体痛得几近被利刃凌迟。待秦郎中脱去他下身衣物时,发现血水已经将其泡得半湿了。秦朗中年过不惑,加之行医多年,乍看齐云汲这身子时不过一怔,便着手去忙活接生的东西。忽而听见身后窸窣作响,回头一看,齐云汲疼得脸色都白了居然还不安分,正探着手去摸附近的木柴堆。
“……动静要、轻点,外头可能还有追兵……”齐云汲喘着气说完,咬住一根木柴后又躺回去。他这话说得极其平静,一张脸虽然憔悴,但瞧得出年轻,如此场面还能镇定至此,让秦朗中不禁多看一眼。
炉火烧得越来越旺,小屋内压抑的喘息隐约透出的痛苦比夜色更浓郁。墙外是寒风簌簌,如刀如剑,好似十面埋伏、四面楚歌。
那个孩子就是出生在这般夜里。
尚不足月的娃儿连哭声都没有,捧在手里时与一只幼猫相差无几,小小的脸皱成一团,张着小嘴努力地呼吸。齐云汲汗湿了一被子,可人非常清醒——他不得不清醒,尤其是在怀里塞过来这么一个小东西的时候。
秦朗中哑着声说:“这孩子……他、与你一样。”
齐云汲没听懂,待秦朗中示意之下才悟了。再看怀里的小东西,更是百感交集。
“这孩子未足月生的,在胎中时没养好,身子太虚了。若不细致养着,怕熬不过冬。”秦朗中道。
“……此处不宜久留,他不能跟着我走。”齐云汲摸摸娃儿的额头,沙哑的声音颇为沉重。
“这事我帮不了你。我就一赤脚郎中,不过路过这地头歇个脚。”秦朗中说着,恰好娃儿哭出点声音了,才记起要喂养的。再看齐云汲干巴巴的模样,只好拿了柴棍提了灯笼到乡里找人家施舍点奶水。
好容易把孩子喂饱了,秦郎中突发奇想,与齐云汲道:“乡里有几户人家刚生了娃,你将他暂且托付给他们,好歹不用风餐露宿,指不定能保住那条小命。”
齐云汲根本别无选择。
不过休养了三日,齐云汲便爬起身要走。孩子交给了秦朗中送到一户上月刚添了娃的农家,说是先托养一段时日,日后定会重酬的。农家得过秦朗中的恩惠,自然应了。齐云汲远远看着农户将孩子抱进家中,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待秦朗中回头去找他时,早已没了人影。
秦朗中在风里站了片刻,道了一句“时也命也”,转头便将此事传给了静待消息的郑珩。
过了数月,据
', ' ')('闻这农户家中突发急事,卖了两个孩子,举家搬迁后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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