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能相信,狄风竟会对那女人臣服至此。
远处之光亮了些,他嘴角划过一抹嘲讽之笑,不知这狄大将军,在她的寝宫之内,御塌之上,是否也如战场上那般勇猛……
眼里一瞬间变得更冷,心里似被什么东西狠狠呛了一下,辣辣酸酸的滋味铺满心间。
贺喜拳头握得更紧,脚下步子更快了些,不论天意若何,今日既是遇上了她,那……
一念倏然而过,令他眼皮猛地一跳。
倘若她没了,那邰涗定会陷入大位之争,国无储君,帝无嫡子,当是怎样的分崩离析之乱!
杀了她。
杀了她,邰涗的大好江山,便能尽在他掌!
他深吸一口气,抑住心口翻腾之情,狠狠一甩手,大步迈过亭侧小桥,往那偏院行去。
世人都道他心狠手辣,可谁又能知,若不心狠手辣,他怎能坐稳那皇位。
十年前,先皇既殁,新帝登基之夜,礼毕回宫之时,他肋下便中了一刀。
宫中彻查三月整,竟无一人能得丝毫线索,便就此不了了之。
他位行第九,之上八个皇兄均已封王出阁,各自心存它念,闻得他遇刺未亡一事,面上竟是隐隐惋惜之情。
十五岁时的那一刀,不仅刺伤了他的身子,更刺死了他的心。
从此冷眸冷面,行似尖刀,言似锐箭,世间诸情诸义到了他这儿,不过是化为权势二字罢了。
邺齐国百年来国界未曾变过,而他却以一朝之力,拓疆千里,偏将邺齐变成了五国中一等一的强国。
若是没有那女人十年间的处处为绊,邺齐定会比此时还要国富民强数倍!
他身子微震,脚下步子却磐稳不倚,待绕过前方院门,心下便已定了主意。
若不先行动手,只怕又会被她算计了去。
他抬眼朝前望去,屋前之竹苍翠不可方物,在风中摇摇摆摆,细嫩之身,竟是像极了……她。
心底蓦地一揪,可那感觉又转瞬即逝,这么多年似风而逝,他再愚蠢无知,也不至于会去相信那女人。
更何况,她今夜才对着他信誓有言,她亦不会信他。
贺喜在门前停了停,转身透过院门,朝不远处看过去,隐隐可见主厢院间灯笼映着素月,洒至石板路上那茶白之光。
半晌一侧眸,正欲转身离去时,身后却传来稳实飞快的脚步声。
贺喜侧过头,就见狄风满面肃刹,大步朝他走来。
还未走至他身前,狄风便扬手,将掌中之剑朝他砸了过来。
贺喜抬手一把接住,唇勾一侧,冷笑道:“这是何意?”
狄风亦是冷冷开口道:“公子之剑贵气过重,我倒是收受不起这等好剑。夫人命我来看看公子是否安好无恙,公子既是已回来了,还请早些歇息,明日一早也好起程赶路。”
贺喜一翻掌,将那剑牢牢攥于手中,剑身转过之时,于空中倏地划过一颤音。
动作利落干脆,非常年习武之人不能有。
狄风见了,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看向他的目光愈显敌意,良久才道:“何公子好身手。”
当下一甩袍侧,漠然又看贺喜一眼,转身便往回走。
贺喜手掌一滑,剑尾倒垂,在他身后沉沉道了一声,“狄将军亦是人杰。”
狄风身子陡然僵住,不敢相信耳外之音,回头去看,却见贺喜一脸坦然之色,仿佛先前根本没有开口说过话。
他心底一层层冷下去,冻了半截,想不透这男人究竟是何底细……
贺喜看着狄风,见他复又缓缓转身,不发一言,就这般离去,心中不由暗自赞了一小声。
他竟能如此沉得住气!
贺喜眉峰斜扬,待见他身影远消,才转过身,还未抬腿,就见竹林之后走出一人。
月色投竹影,谢明远脸色不善,皱眉低声道:“陛下。”
贺喜负手,走了两步过去,看他道:“都听见了?”
谢明远点头,犹豫了一下才道:“臣万没想到……”见贺喜径直朝院内走去,他只得在后跟上,小声相问道:“陛下有何打算?”
贺喜进了院中,将剑一抽,借头顶洒下来的月色侧剑以视,不紧不慢道:“倘若让你与狄风交手,胜算几何?”
谢明远一怔,随即咬咬牙,“……臣不敢断言。”心下当即明白了贺喜所言何意,身子不由微微作抖,邰涗境内,杵州城内,他竟然想在此除了那女人……
这等疯狂之事,也只他才敢做得出了。
※※※
杀了他。
这三个字,在英欢心底滚了无数遍,似荆棘碾肤,出血不留痕。
她的手仍是紧紧握着身边案角硬石,直握得它隐隐发热,却还是这姿势,任时间一点点流过,只觉心底愈冷,脑中愈热,到了最后,指尖都是充血的红肿。
……杀了他!
英欢手一松,发出脆脆一生响,小指的指甲裂了一半,如火燎过,刺喇喇的疼。
府外街巷上报更声隐隐传来,外面夜色蒙蒙发亮,这才发觉她已然坐了这么久。
门板恰时被人轻叩,外面沉沉一低音:“陛下?”
英欢回神,听出是狄风,不由展眉,“进来。”
身旁,那桌上红烛之泪缓缓而下,堆在雕花烛台底,似流非流,似凝非凝,竟是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