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风走下来,眼望先前说话那人,嘴角微扬,“方恺,明日至石陵山后,你领所有人马,列阵于清浏关前,向邺齐守军讨敌要阵。”
方恺汗落,“将军……”停了半晌,才又咬咬牙,低了头,“属下遵命!”
清浏关守军少说也有二万,可狄风竟然要他率邰涗五千将士们齐齐列阵于前……再无比这更疯狂的事!
若非他是跟着狄风踏沙溅血多年疆场为伍之人,怕是绝不会从此之令!
狄风微一晗首,转头看向其他人,“告诉底下将士们,甲胄之下,作短衣襟小打扮。”
众人闻言愣住,不明其意。
狄风却不多言,独自侧过身,伸手捻了捻案上烛芯,下巴微微扬起。
逐州。逐州。
他败过一次,便绝无可能再败第二回。
除了那人的心机策谋,邺齐诸将当中,再无人能敌得过他!
…………
大历十一年八月二十七日,右骁卫上将军狄风之部抵石陵山,于清浏关前列阵,盔甲鲜明,人马招摇,讨敌要战。
邺齐大将薛晖、副将刘睿统二万大军,踞关静守,闭之不出。
邰涗将兵擂鼓激喊不休,至日落乃止,而邺齐大军未有一人得出,遂扎营于清浏关外。
…………
清浏关下山涧水涨,夜风略寒,稍解夏意。
城楼上火光通明,邺齐将士人数众多,排排而立,都在朝关外远处火星点点的地方张望。
邰涗兵营就屯于关外不远,入夜后便静悄悄一片,只闻马嘶,不见人声,令人心中徒生不安。
山风一阵阵扫过,将邰涗营前高高竖着的帅旗吹得扬展翻飞,斗大的赤色“狄”字,纵是隔了这么远,也是触目惊心,让人忽视不得。
薛晖只着邺齐武将平日里穿的绢布甲,立于城头,面上无甚表情,眼睛直直盯着远处,动也不动。
身后不远处依稀传来士兵们的低低的埋怨声,声音虽小,可却是听得十分清楚。
副将刘睿走上前来,立于他身侧,狠狠叹了一口气,“将军白日里为何不放大军出关迎战?将士们听了一整日对面的叫骂之声,肚子里全是怨气。”
薛晖头也不回,口中淡淡问道:“此次邰涗突然来袭,领兵何人,你可是看清了?”
刘睿鼻子里哼出一声,“纵是狄风又如何?将军又不是没见,邰涗列阵关外的就只五千余人,哪里敌得过邺齐关内大军!”
薛晖脸稍微偏了一下,瞥了刘睿一眼,一侧嘴角翘起,“狄风于沙场成名之时,你还只是朱将军麾下未入流十资的一名小小兵员。”
刘睿脸一红,心中略生恼意,可薛晖年过四十,纵横沙场二十余年,亦是邺齐尚有资历的老将之一,自己得罪不得,只得咽下这口气,僵在那里一字不发。
薛晖眼望前方,过了好半晌,忽然又道:“你可还记得狄风的成名之役?”
刘睿想了一下,“将军说的是十二年前的祈口一战?怎的突然提起此事?”
薛晖眼睛微眯,“那一役,中宛在曲埠屯营安寨共一万五千余人,狄风仅率一百骑便前去袭营,扰敌即退,一路诱敌至祈口。祈口邰涗五千伏兵四起,倾剿中宛大军近一万人。当年此役,令狄风名震天下,三国俱畏。此人有谋亦有胆,身先士卒而不自骄,麾下风圣军勇猛不可当,但问五国将帅,有哪个敢轻视他?”
刘睿默然不语,手却攥了起来。
薛晖抬手,指向远方邰涗兵营,压低了声音道:“此次他率五千人来诱敌,关外逐山与石陵山二山险峻,你怎知里面没有邰涗伏兵?”
刘睿生生打了个冷颤,脸色僵白。
十二年前,狄风能以一百骑诱敌而伏兵五千,那今日……五千骑兵之后,又会有多少邰涗大军在等着他们!
薛晖转过身,“以己之不败,待敌之可乘,坐拥坚城,听敌自败,这才是你我守关之上策。”
刘睿满面羞容,点点头,“属下先前唐突了,还望将军莫怪。”
薛晖摆手轻笑,“无碍。传令下去,今夜好生警备着,关外大营兵马若动,叫人随时来报。”
刘睿应下来,跟着薛晖朝城楼下行去,走至一半时却又下意识地回头远眺一眼。
邰涗大营,兵寨火光已灭,人马之声俱无,静得出奇,徒留似血帅旗展映夜幕。
欢喜十六
一整夜都静得诡异。
月伴稀星,山里的夜幕似缎,藏青色衬着落落星茫,厚而通透。
西涧水涨,越来越高,于清浏关城头上都可听见水流汩汩之声。
风也携了水气,近身润人,扑面不寒。
夏夜本是怡人,奈何偏偏杂了血腥之气,让人不得安眠。
薛晖归营前曾特意叮嘱过,夜里人心松散,邰涗大军奇谋诡出,许是会趁夜前来强攻清浏关,故让守城士兵们加倍警惕关外动静,思及十二年前祈口一役,清浏关此时是再不能重蹈覆辙!
城头上的邺齐守军一夜未敢合眼,纵是闷热也是甲胄齐整,丝毫不敢有所懈怠,轮流看护执戒,眼望关外西面的邰涗大营所处之地。
可却是一整夜的静,只是静。
邰涗大营不见火光,黑漆漆一片,前半夜隐约或闻马嘶,到了后半夜,便是一点声音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