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腾隆手上拿着根树枝,在地上无意识划来划去,落寞地道:“妹妹,你进宫去不好,我们也不能毒哑你。第一你是我的亲妹妹,第二若是被发现了,这就是抗旨不尊,也是大不敬的罪。”
“啊?”卢希宁惊讶起来,嘀咕道:“怎么有这么多的规矩呀,就是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了?”
卢腾隆嗯了声,“妹妹,我不想你进宫去,也不想你给我们家带来荣华富贵。阿玛生前曾对我说,我笨,小富即安即可,不能堪当大任。荣华富贵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天知道哪天刀会从头上掉下来。我们祖上本是大明的武将,被大清俘虏之后降了大清,入了镶白汉军旗。
玛法是武将守备,领了佐领的差使。后来玛法把的佐领差使传给了二叔,因着阿玛读书好,从先帝顺治爷时的启心郎做起,做到了封疆大吏。当年摄政王与先帝爷争斗得厉害,镶白旗当时的旗主是摄政王亲弟弟豫亲王,后来他们没斗过先帝爷,就像这京城春天的风吹过之后,权倾朝野的贵人们,一夕之间就被刮了个干干净净。”
京城春天的风是大得过了些,卷起卢希宁的头发扑在脸上。她拿手撩开,可风很快又吹乱了发,她为了不打扰听卢家过往,干脆紧紧拽在了手中。
“后来,镶白旗的旗主成了苏克萨哈,他是先帝爷留下来的四个辅政臣之一。阿玛大半因着他,很快步步高升。皇上要收回权利,四个辅政大臣也经常内斗不止,康熙六年,苏克萨哈被皇上处以绞刑。
不知道妹妹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们在广东,阿玛接到皇上训斥他的折子,瞬间就面若死灰。我当时不明白,现在明白了,皇上不是在训斥阿玛,他是要阿玛死。阿玛很快上了请罪折子,辞官回到了京城,准备好之后,就自行了断了。因着阿玛知趣,我们一家才得以存活。妹妹,你若进宫之后,皇上会怎么待你,他又会怎么看你。”
卢希宁瞪圆了双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讶,原来与皇上还有杀父之仇啊,这的确不适合进宫。
卢腾隆抬头看着她,眉心紧拧,郁闷地道:“再说,皇上已经有了皇后,妹妹进去只能做个贵人,我们家现在没了权势,说不定连贵人都做不了。说起来是贵人,其实就是做小。”
他努嘴朝西跨院那边点了点,“就像那边一样。额涅生前最恨她,说她是狐媚子,幸好生了个女儿,要是生个儿子,再聪明些,就没了我们兄妹的活路。”
说着说着,卢腾隆又嘿嘿笑起来:“幸好她的女儿长得像阿玛,生得丑。等到以后选完秀,随便找户人家嫁了就是。”
西跨院住着卢兴祖的侧室张氏与她所生的女儿卢婉宁,张氏生得貌美如花,卢婉宁随了卢兴祖,方正国字脸,皮肤黝黑。
卢兴祖去世以后,张氏与她的女儿就被分了出去,吃住都在自己的院子里,自成一统。
卢希宁想了想,老实说道:“可是卢婉宁也没有什么错啊,她又不能决定生在谁家。”
卢腾隆说道:“那没法子,谁叫她是张氏的女儿,额涅待我们兄妹是掏心掏肺的好,额涅的仇人就是我们兄妹的仇人。我只认你一个妹妹,不然额涅在天之灵会伤心。”
原来这样啊,卢希宁反正很少见到她们母女,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交情,说道:“那好吧。”
卢腾隆总结道:“所以,妹妹,你不能去做小。”
卢希宁慎重考虑了很久。
她前世是顶尖的科学家,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在了科研上,几乎没有过其他生活与人生。每个世界有既定的规则,她为了省事,将所有的规定铭记在心,在规定的范围内做事,省却了许多的麻烦。
现在这个世界也有自己的规则,她也得按照现有的规则行事。可惜她的研究太前沿太顶端,如今的时代太落后,她的学术理论毫无用处,而她,则成了货真价实的傻瓜。
前世没能好好生活,看身边的世界,卢希宁还是有小小的遗憾。现在她好比是一只小小的蜗牛,伸出触须,在小心翼翼试探着外面是否安全,她想要好好活一次,看人间悲欢喜乐。
卢希宁一如既往的冷静,做事讲究实际,问道:“哥,有我不进宫的办法吗?”
卢腾隆脸上的坚定逐渐退去,变成了沮丧,摇了摇头:“没有。”
卢希宁腿蹲得有些麻,缓缓起身,手撑在膝盖上转动着腿,说道:“既然没有的话,就按着规矩行事吧。该如何就如何,咱们得好好活着,不然阿玛就白死了。”
卢腾隆也学着她那样弯腰活动腿,兄妹俩头碰着头一起转圈,他也是拿得起放得下之人,对卢希宁的话也辩驳不了,干脆利落地说道:“那好吧,反正妹妹记性好,就继续背再选的规矩。”
李氏成亲了五年,中间除去守孝,迄今为止还没有一儿半女。卢腾隆生得好不说,对她言听必从,还从不拈花惹草。就只凭这一点,娘家的姐妹就不知道多羡慕她。
卢希宁虽然说话气人,但心地善良,也能进得进去人的意见。李氏的气顺了许多,起身走出屋子,看到两兄妹傻笑着在转圈,一时滋味又复杂难辨。
说不定傻人有傻福呢。
卢希宁从背后看到李氏,轻快地道:“嫂嫂,你规矩懂得多,快跟我说说再选的规矩。你从头到尾仔细说一遍,我聪明,只听一遍就能记得一字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