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纳兰容若连眼尾都泛起了红意,手紧紧背在身后,没再纠结此事,转过头开始介绍起园子:“这里是射圃,那边是球场。”
“射圃是什么,射箭的地方吗?你会射箭吗?”
“满人男儿都会骑射。”
“我哥好似就不大会,纳兰公子真厉害。球场是玩球的地方吗?都玩什么球呀?”
纳兰容若眼神复杂,盯着她看了好一阵,说道:“石球,卢姑娘,广东不玩这些球吗?”
卢希宁神色无辜,说道:“我不知道啊。”
她的眼神太清澈通透,答得太理所当然,纳兰容若与她四目相对,刹那间便躲开了视线,说道:“卢姑娘真是坦率。”
卢希宁开心地笑了,说道:“多谢夸奖。”
纳兰容若怔楞住,旋即也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两人一路走一路笑,行墨行砚垂首规规矩矩跟在身后,连头都不敢抬。张婆子神色焦灼,半晌后只得也与他们一样,无力垂下头,闷声不响跟着。
园子里花团锦簇,除了海棠之外,还有其他卢希宁不认识的花,青石小径上落英缤纷。
卢希宁觉得纳兰容若前面说得有误,他说海棠正在盛放,指着地上铺着一层的花瓣,说道:“看,花都已经凋谢了。”
纳兰容若手抵着唇边,眼中淬满了笑意,说道:“真是对不住,我以为花正盛时,反倒失了雅致,特意选在此时请姑娘赏花。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看来姑娘不喜欢落花。”
卢希宁笑个不停,说道:“没关系没关系,今年花谢了以后,明年若是海棠树没有死掉,一样会再开,到时候再来赏也一样。不过,今日问花花不语,你说这人是不是傻,花当然不会说话啊,要是花能说话,那肯定是花成了精怪。为谁零落,是写错了吗,应是凋落才对啊。为谁开,当然是因为花的习性如此啊,就像海棠一样,本身就是开花的木本植物。”
纳兰容若听得瞠目结舌,渐渐地,眼角眉梢是掩饰不住的笑,转过身去大笑不止。
卢希宁瞪着他的背影,提着衣袍下摆轻盈绕到他面前,歪着脑袋打量着他,不断追问道:“我说错了吗,哪儿错了?你在笑什么?”
纳兰容若看着她的脑袋在面前不停晃动,头顶左边的发髻都歪在了一旁,下意识伸手拨正,顺柔的发丝拂过手心,好似连心都跟着痒了一下。
卢希宁直起身,摸着头上的两团发髻,脸鼓了鼓,说道:“好吧,不说就不说,以后我笑你的话,也不告诉你我在笑什么。”
纳兰容若又想笑,极力忍住,一本正经地道:“我第一次听到姑娘这样的解读诗词,实在是......,新奇得很。没有笑话姑娘,还请姑娘不要生气。”
卢希宁听他这么一说,马上就释然了,复又高高兴兴欣赏着周围的风景。
海棠初开时为红色,渐渐转为粉色,最后凋谢时,花瓣只余极淡的粉。
卢希宁看着地上的花瓣,又转头看向纳兰容若。他斯文守礼,一直行在卢希宁的右手边。小径狭窄,若不是花圃拦着,他几乎会走到了石径外去。
兴许是太阳太过明媚,他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卢希宁对比着地上的花瓣,再打量他的脸色,说道:“你的脸跟落花一样的颜色。是太阳太大,晒红了脸吗?”
闻言,纳兰容若身形微微闪了闪,他侧头看着卢希宁,与她清澈的目光相对,又狼狈转开了视线,稳了稳神,笑着说道:“卢姑娘......,说话都这么直白吗?”
卢希宁啊了声,想起李氏的提醒,转而歉意地道:“对不住,是我让你难堪了吗?我哪句话说得不对,你可以指出来吗?以后我就不说了,你不要生气啊。“
纳兰容若含笑看着她,说道:“无妨,卢姑娘纯善,心里想什么说什么,是我太过狷介......”
“小心!”卢希宁突然伸手拉了他一把,纳兰容若一时不查,竟被她拉得踉跄几步,差点儿没有撞上她。
卢希宁指着斜倚出来的枝丫说道:“你走得太靠边了,小心衣衫被枝丫划破。你的衣衫布料很贵,划破太可惜。今天你穿的衣衫颜色浅,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太耐脏。”
她身上的樱花香气,又在鼻尖萦绕。纳兰容若本来稍微平缓的心情,再如被搅散的湖水,涟漪荡漾。他手脚几乎都没处放,活了二十年,第一次这般无助与茫然。
幸亏前面就是凉亭,他大步向前,说道:“我们就在亭子里吃茶歇息吧。”
卢希宁看着纳兰容若的背影,有点儿莫名其妙,他好像是在逃跑一样,她吓到他了吗?
张婆子这时忙奔到卢希宁身边,悄然对她说道:“哎哟姑娘,你可不能乱问乱说啊,你瞧纳兰公子都被你问得不好意思了。纳兰公子哪会在意一件衣衫,姑娘不能说公子长得好看,身上好闻,这不合规矩......”
张婆子实在是太急,说得也颠三倒四,卢希宁大致理解了她的意思,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她暗自沉思,纳兰容若也太敏感太容易害羞了。他还不能夸,一夸就脸红,脸皮真是薄啊。不过他的脸很白,应该很少晒太阳,练武的人都在屋内练习吗?究竟练武还是跳舞?不过他说无妨了啊,无妨就是不介意吧。张婆子也是,真是想太多……
行墨行砚手脚轻快,招呼着下人提来红泥小炉,在石桌上摆好茶水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