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德莫名头皮有些发麻,她自来是个憨态,脸上还从未像此刻一般,一脸持重,仿佛是个叫大人轻看,努力想要表现出稳重的孩子。
她缓缓扬起自己一只手,清了清喉咙道:“若明年的今日我还活着,我一定替咱们二房生个孩子。”
拐了好大一个弯子,她所暗示的其实还是床上那点子事儿。
既明年再生孩子,那季明德想来一回,自然就要等到明年了。
说完,宝如忐忑无比,抿唇望着季明德,眼儿眨巴,泪将睫毛沾在一处。
季明德唔了一声,脸上温润润的笑还在,唇角依然上翘,那两枚酒窝却渐渐散去。他本是侧歪着,硬实的胸膛起伏的有些急促,两道眉在灯下横横,灯照不进他的眼窝,唯见两只瞳仁闪烁。
“俗语常言,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快。今日都不知明日事如何,睡吧。”他淡淡说道。
宝如哦了一声,那红红一点樱唇忽而下撇,立刻又甜了回来:“好!”
她以为季明德这是答应的意思,大大放心,暗道若再有蘸水翻书的借口,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拒绝了。
季明德忽而仰身,长发束成马尾,侧首时马尾搭在肩畔,衬着整个人秀丽非常,却不俗气,从这个角度,他与少年时的李少源何其相似。
他忽而深吸一口气吹熄灯,猛然俯身扑了过来。
宝如吓了一跳,哇的又是一声:“我并非不愿意,我还有月信,我会给你生孩子,等到明年行不行?不过一年而已,有哪么难吗……”
季明德指腹轻磨,一下下揩着她眼角的泪:“你总是不信我。”
宝如连连点头:“我信,我信,可是……”
季明德揩罢,俯唇在她微颤的睫毛上,深深压唇吻了一吻:“既信我,明年此时你若生不出个孩子来,我可是会生气的。”
宝如连连点头:“必定!必定。”
他唇齿间是淡淡的青盐香气,呼息喷洒在她脸上,灼热,滚烫:“怀个孩子就得九个月,明年要生孩子,总得提前九个月准备不是?
既你今儿有月信,我暂且放过你。等月信完了,咱再努力,好不好?”
宝如连连点着头,待听到他最后一句,暗道不对啊,我的意思是今年一年,床上这点事儿就先免了,怎么经他一说,似乎又成了不可免?
季明德一脚踢了那床旧被子,将宝如裹了进来,搂肩拍了拍,呼息浅浅,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宝如两手并用,掐指算着,算到脑子晕乎乎,索性妄想自己有只算盘,七上八下拨拉着,算来算去发现若明年的此时能生个孩子,至少今年五六月间就得准备要。她仰躺在季明德怀中,长声短嘘,终于忍不住摇了两摇,软软乎乎偎了过去:“明德,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咱们能不能明年再那样那样?”
季明德往外挪了挪,呼息骤紧,却又随即平复:“睡吧!”
若非他觉得宝如太辛苦,若非她膝盖上那两抹重重的淤青刺伤了他,想什么时候来一回,照他的心机,这傻乎乎的小妇人还不得乖乖就范?
荣亲王府,上东阁。
李少源闭着眼睛,两道秀眉凝成一线,正在听灵光和炎光一遍遍的叙述。
一手飞镖,扎向挂在墙上的镖盘。瘫痪在床一年多,犹如在泥潭中挣扎,每一镖出去,正中靶心,决无半点差尺。
关山之中子孙庙,他当夜忧心忡忡,全然没有注意过里屋的情况。
“所以,你认为宝如当时是在笑?”他两只眼圈有淡淡的焦青,紧盯着灵光:“不可能,她肯定是在哭,再想一想。”
翻来覆去一个时辰了。灵光更懂爷的心思,但就是不肯吐口,毕竟季大爷那么好个人,人家和赵宝如夫妻恩恩爱爱,大约在里间干的还是些不可描述的事儿,他可不想把白猫描成黑猫。
炎光粗声道:“分明宝如姑娘当时是在哭,灵光什么耳朵,竟会说她是在笑?”
这就对了。李少源又一支飞镖正中靶心。
若以此来推,宝如在回秦州之初,应当就被季明德给控制了,他逼迫宝如写信,投毒,是因为他知道大哥季明义的死并非意外,而是李代瑁下手的缘故吧。
在关山道上狭路相逢,也许宝如一遍遍的哀求,季明德才会出来替他治腿伤。
秦州来的小举子,他是拿他的宝如做诱饵,想报杀兄之仇。
还有他那张脸,肖似李代瑁的脸,果真,就仅仅是秦州一个药材商的儿子那么简单?
尹玉卿进来了,眼看左右无人,径直坐到了李少源的腿上:“想什么呢,想的这样出神?”
李少源笑了笑,歪了歪脖子:“为何不去你院里歇着?”
她身上有股极复杂的香气,骤然闻之,叫人心跳眼热。初回长安的那夜,李少源喝了些酒,香气催着,酒意之下跟她圆了房。
既成夫妻,他毕竟是男人,为使婚姻不必过成父母那样的怨偶,便强行从尹玉卿身上找着优点,以期夫妻能恩恩爱爱,长久下去。
但今夜他没有那样的心情,遂一把推开尹玉卿,又不想惹她生气,淡淡道:“明日要我回大理寺上差,今夜要好好休息,你也回屋歇着吧。”
青袍瘦落落的背影一闪,便进了里间,关上了门。尹玉卿气的咬着帕子,身上刻意熏过的香能催情,还是婆婆的不二秘香,这下倒好,她吊了个七上八下,他倒径直去睡觉了。
尹玉卿心说:这人难道是和尚托转的么?
宝如本以为王定疆之死,定会在长安城掀起腥风血雨,至少三五日内,只怕会全城实行宵禁,不查出凶手,长安城不会解禁。
谁知当天夜里还有几个禁军侍卫在跑此事,待到次日天明,太阳照常升起,卖野菜的妇人提着满满一篮子的艾蒿,露珠鲜灵灵的,一看就是清清早儿才从地里采来。至于大太监王定疆的死,如隐无澜死水之中,朝廷竟恍若未闻,仿佛昨日在花朝节上死的,不过一条狗。
宝如依旧提心吊胆,可落在寻常胡同小巷里,日子却只是简简单单的柴米油盐。
她在花朝节上满打满算挣了二十两银子,发现自己做卖买还颇有财运之后,便打算把珍藏着的那五十两银子拿出来做个本钱,跟张氏两个从此好好搭伙做生意了。
次日一早,吃罢早饭和季明德一同出门,张氏已在院外等着,俩人打算先将曲池坊的菜市逛罢,再去敦化坊的胡市,罢后再行个远路,去趟东市,走一走逛一逛,看还有什么好挣钱,又本钱少的营生,俩人合伙做注生意挣钱。
季明德牵着驮宝如来京的那头小母驴出门,说是准备跟着李纯孝去一趟洛阳的集贤书院。
原本,秦州来京的举子有三十人,结果翻关山的时候死了一个,入京后水土不服又死了一个,如今就只剩下二十八个。
这二十八个人中,家境优越能购得起马的有十个,剩下的皆骑毛驴,季明德家中唯有一头驴,自然也是骑毛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