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他亲自试过绳子,看过绑的牢不牢靠,再将一间屋子里所有的地方都翻遍,看可有能助宝如逃脱之物,翻完之后,才算放了心,拍了拍尹玉钊的肩膀,道:“你去上差吧,这儿交给为父的人就好。”
尹玉钊银盔白甲,还要入宫值宿,当着尹继业的面走过来,忽而揽上宝如的头,额底着她的额头,低声道:“对不起,青苗不会有事,只要肯听我父亲的话,你也不会有事,但李代瑁父子必须死,否则,我和我父亲这些年的辛苦就全白费了。”
他手缓缓往下,抚上宝如的脸。宝如忽而凑唇,咬上尹玉钊的手指,狠命一咬,恰似当日的苦豆儿,咬出血来,双目迸着怒火:“我就在此睁眼看着,看你父子怎么死。”
尹玉钊待她松了唇,也不揩那指上的血,盯着她的眼睛,语调温柔到宝如简直要起鸡皮疙瘩:“宝如,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不介意你身子是否干净,也不介意你怀着别人的孩子,待到将来我父亲成这江山之主,你想在那儿自由的飞,我便带你去哪儿飞,好不好?”
人又不是鸟,生来岂会飞?
宝如别过眼,道:“人果真能飞,你此刻就该飞上天,让苍天看看你的黑心黑肺烂心肠,叫它化道闪电劈了你。”
尹继业哈哈大笑,拍了拍尹玉钊的肩:“无毒不丈夫,到如今,我才信你是我儿子。”
他回头,豺狼一般盯着宝如的脸,狞笑道:“小丫头,你祖父一门,是老夫杀的。你姨娘那个贱货,从岭南到凉州,千人骑万人踏,是叫人生生干死的。
老夫是你们赵氏一门此生的克星,便你那蠢蛋哥哥,也得死在老夫手上。”
宝如道:“为何?国公爷,人做恶,总得有个原因,你为何要对我们赵氏一族赶尽杀绝?”
尹继业头发花白,满身酒气,两目似鹰般盯着宝如:“没有为什么。弱者被人践踏,强者拥有一切,这便是人的宿命。你是弱者,但偏偏总是逃不开权力争斗,就别怪自己一再遭人践踏。”
宝如道:“正如您所说,我不过一个弱女子。若非你们追的太紧,那份血谕,我永远都不会拿出来。何苦非得要杀我们全家?”
尹继业笑宝如的不懂事:“傻孩子,依太后娘娘的意思,像你这种货色,就该被卖到青楼,叫千人踏,万人骑,狗屁的血谕,连你一起都将葬送。
是李代瑁枉开一面,要放你回秦州,让你慢慢儿的吐口,死的干净点儿。可太后怎么会愿意呢?她要谁死,天长日久,那个人就必须死。你是,你的族人也是。所以,你死的越惨,老夫越能讨得太后娘娘欢心。”
宝如道:“季明德不会放过你的。”
尹继业仰天长笑:“他倒是想,可惜老夫计高一筹。一个秦州小匪,屡次坏老夫的好事。明日我便将你高高挂在旗杆,他若不肯扔械投降,我更命人往你身上射箭,将你射成个箭篓子,看他从是不从。”
宝如轻嘘了口气:“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说的,就是国公爷您呢。”
就这样,隔着一座楼,季明德连着几日无休,寸步不离的盯着薛育义,却不知道自己最软的软肋,已经落到了尹继业手中。
有四个一看就是训练有素,身带功夫的婢子一眼不眨监视着宝如。
绳索捆扎的太紧,宝如要那婢子扶着,才能躺到床上去。到了这种关键时刻,最重要的就是保存体力,保养好自己的身体。
宝如睡到半夜,外面的歌舞欢笑声不休,遂又挣扎着爬了起来:“好姐姐们,好歹解开绳子,让我解个溺,好不好?”
两个壮妇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大都督说了,赵姑娘心机之贼,天下无敌。要尿你就尿在裤子里,待事情完了,侍卫长会替你换裤子的。”
俩人再相视,又是一阵怪笑。
宝如于是又躺了回去,外面吵吵闹闹,她还叫人捆成个虾球一样,居然也睡着了。
这一天是十月初四,是皇帝出城,要去检阅回纥骑兵的日子。
李少源日奔夜赶,来牵制尹继业那二十万大军,季明德带着秦州土匪,要剿杀薛育义和尹继业这两条老狗和那五千精骑兵。
土匪是季明德的杀手锏,宝如便是尹继业的杀手锏,可以想象,大乱之中,他只要把宝如绑在旗杆上,季明德和李代瑁两父子,就只能等着束手就擒。
马车摇摇晃晃,宝如叫两个胖妇人简直要挤成肉饼。
她今天越发病秧秧的,蜡黄着一张脸,随时欲呕。一个妇人看不过眼,给宝如喂了两口干饼子。
宝如笑着说了声谢谢,就着那妇人的手啃了半块干饼,又喝了她几口水,转眼,车已经到校场外了。
四个妇人里面,就这个好说话一点。宝如两只小手作揖,悄声道:“求您了,趁下车的时候,让我解个手吧,怀孕的妇人尿多,我真要尿裤子了。”
那婆子看了眼另一个,恰好此时马车停了,已经到校场外了。她让另一个先下,自己转过身,道:“就地解了吧,一会儿我还得把你的手捆起来。”
宝如只得将就着在马车里挤了点尿出来,妇人解溺,味道自然不好,那婆子只得打起帘子散味儿。
趁此,宝如也打量了几眼外面的情形。
外面一望无际的白,宛蜒似条玉带,在高悬的明月下泛着冷光,这是结了冰的水。距长安不远,能有如此一片冰场的,宝如想起来了,这是结了冰的灞河,灞河畔有驻扎京兆禁军的校场,这是今天皇帝阅兵的地方。
尹继业确实命人把她带到校场来,是想牵制季明德了。她穿好裤子,便屈膝上前,乖乖的把两只手送给这胖妇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便天下再穷凶极恶的恶人,对待宝如这种人的时候,总会流下两滴属于鳄鱼的眼泪。
但尹继业的手下可没有这等好心。婆子勒肉三分,将宝如捆了个扎实。
皇帝要御驾亲临,检阅骑兵。此时月明星稀,回纥绮兵已经用罢早饭,正在擦拭兵器,整理着装。
季明德策马到灞河岸边,冬月间冰封的河面被一座大坝截停,唯独涧隙中往外排着水。
这座大坝,灌溉着长安周围一片又一片的农田和菜田,是坝,又是桥,横在灞河之上。
校场内火焰燃燃,兵甲之声不绝于耳,紧紧相邻的灞河却一派寂然。回头,高高的旗帜随风烈烈飞扬,他攥了攥手中佩剑,闭眼定了定神,转身策马回长安,去迎接天子仪驾了。
下马车的时候,宝如深吸了几口气,忽而一笑,头一次和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居然颇有几分尴尬:“季棠,你知道你叫季棠吧。”她大声叫道:“棠棠,坐稳了,娘要飞啦!”
校场之外,是灞河沿畔。宝如小时候随祖父来过这地方。
宰相和大都督巡营,除了正门之外,还可以通过灞河上的大坝,直通主帅楼。赵相当年为宰时,经巡校场,就经常从这条大坝上走。
这也是尹玉钊想要的,他虽只字未透,但既是一母所生的兄妹,宝如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绑她给尹继业做投诚,想换取尹继业的信任,这样,尹继业在这乱局之中,就会给他调兵令,他有了调兵之令,才能反杀尹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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