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深深出了一口气,道:“为兵者,不为起战,而是阻战。他快马良驹赶到咸阳,要去阻齐国公的二十万兵马,否则,长安有妻儿,长安破,就什么都完了。”
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青人,谁没有家,谁没有妻儿,持刀不为战,而为止战,为了妻儿。
“你做的很好,是个好兵。”季明德嘘了口气,对着垂死的何三说道。
转身要折回去时,他看到地道口挂着枚亮晶晶的长命锁,千足金,拇指大的小锁儿,圆棱圆角。
这东西格外眼熟,季明德将它捡了起来。
淡淡的甜香,这是宝如身上常有的味道,木樨带着股子黑糖味儿,季明德想起来了,这是小青苗的长命锁,这么说,宝如来过了。
仿如被焦雷劈顶,季明德顿时僵在当场。
他瞬时明白过来为何尹玉钊能那么容易反手尹继业了。他是拿宝如做投诚礼,才能换来尹继业信任的,这就解释得通他为何急急忙忙要逃了,他带着宝如,怕宝如在乱中受伤,才会让人拼死也要掩上地道。
忽而身后一阵疾风,季明德还不及躲,一柄砍刀照着脖子而来,他挺身准备要躲,方才那未死透的何三忽而暴起,两手掐上季明德的脖子,一柄砍刀,就那么直冲冲朝着他的脖子砍了下来。
两生的噩梦,一颗人头叫人横刀削去。
何三双手掐着他的喉咙,一个回纥骑兵纵马驰来,于马上下腰,砍刀朝着他的脖子挥了过来。
刀刃入肉,在白骨上溅出刺耳的刮拉之声。季明德伏腰一个后蹬,跃身钻进了夯洞之中。
肩头被砍刀拉开一道长口子,季明德在夯洞之中玩命狂奔,一手捂着不停往外涌血的伤口,一边撕着袍帘简单包扎。
他的妻子,他的女儿,捧在手上怕掉,含在嘴里怕化的,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人,尹玉钊居然拿她们当成玩笑,带着宝如钻这冷到刺骨,黑暗无边的洞子。
一柄砍刀提在左手,黑暗中季明德只凭嗅觉往前飞奔,循着宝如身上那淡淡的樨黑糖香气,一路狂奔。
大坝两边的夯洞,因为水气侵蚀,便大暑天,也会冻的人混身发抖,更何况冬天。
一线光亮也无,全靠一盏灯撑着。后面叫黑暗吞噬,前面亦是劈不开的浓黑。来的时候,十几个人簇拥,火把燃燃,宝如都没敢抬头看过,只是闭上眼睛,任何三背自己跑。
此时与尹玉钊手拉着手走,脚下时不时滑一下,水渍汪汪,她才生了害怕。
经过一场恶战,出了一身汗,又冷又怕。
尹玉钊身上除了那件白色中单,全脱给宝如,他手中有酒,冷了就喝两口,倒不觉得冷,宝如却是又怕又冷,只觉得这条路,比自己来的时候,似乎长了很多。
她拽着尹玉钊那根叫她咬烂的手指,轻摇了摇,问道:“疼不疼?”
其实早在王府的时候,她就猜到尹继业想抓自己,尹玉钊必须拿她做投诚。便咬他的手指,也是做给尹继业看的。
比起赵宝松那个无甚出息的哥哥,当然是尹玉钊这个更聪明,也更强悍,更能给人安全感的哥哥更好。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们兄妹联手,终于挣脱了尹继业的梏桎,也帮了季明德的大忙。守护了长安城,宝如心中无比骄傲,却又说不出来,此时唯有傻笑。
尹玉钊忽而止步:“宝如,糟了。”
……
“我们好像迷路了。”尹玉钊止步,提灯照向一侧,一个拱型洞口,潮水嗒嗒,伸向无边的黑暗之中。
“高宗皇帝时民生富足,大兴水利,灞河这道大坝,不止灌溉附近的农田。在涨水之时,坝下面这条夯洞,可以把水带向别的地方,夯洞形状一样,没有地图也没有标识,只有三个出口。”尹玉钊的语气里,也透着几分不安。
“都在哪儿?”宝如问道。
尹玉钊道:“一个就是坝口本身。另一个在咸阳,还有一个在曲江,芙蓉园。”
宝如一软,险险坐在地上。若是能从坝口出还好,若是走错了路,走到咸阳去,不得冻死在这道子里头?
整整一夜的疲惫袭来,没有尽头的黑暗,手牵着手,宝如腿软脚软,肚子咕噜噜的叫着。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时辰。
“我饿,我想吃东西。”
尹玉钊一口灌光了酒,扔了那只酒壶,将宝如负在背上:“等出去了,我亲手做一桌好菜给你吃。”
“你还会做饭?”宝如不信。
尹玉钊掰起了手指:“我会煮饭,会烧菜,还会酿酸奶,蒸蜜枣……”虽厨艺不算好,养活她足够了。
一盏油灯似燃未燃,眼看将熄,若这油灯熄了,他们就完全陷没于这黑暗中了。宝如抬头看了眼顶子,分不清是虫是苔的东西,在上面蠕动着,这可怕的,潮湿的夯洞,是宝如这辈子经历过最可怕的地方。
她紧攀着尹玉钊的肩膀,又问:“你冷不冷?”
尹玉钊停了停,拍了拍宝如的手,一脚水一脚泥,在冰冷刺骨的水中又走了起来。
第207章 驰援
“睡吧等你一觉醒来咱们就出去了。”尹玉钊将宝如往上颠了颠悠声唱了起来:“小麦青青大麦枯
谁当获者妇与姑。
丈人何在西击胡。
吏买马君具车。
请为诸君……”
不管是到咸阳还是到芙蓉园有这样一个哥哥背着,睡一觉醒来,就会到吧。宝如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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