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远不说话,耳朵却有些红,就像是陈年旧事被人剖出来似的,有些不好意思……顾无忧见他这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那双眼睛立时又弯了起来,里面盛着的水波在阳光的折射下仿佛珠宝一般,亮晶晶的。
明媚,灿烂。
语气也笃定:“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
这一回倒是李钦远先红了脸,一边是顾无忧一眨不眨望着他,一边是老张含笑的目光,他脸红耳臊,又舍不得凶她,只能压着嗓音说,“吃饭!”
顾无忧知他是害羞了,也不闹他,笑盈盈地应了,继续低头吃起早饭。
心情却显见得又好了许多。
老张看他们这幅样子,也不说话,就看着他们笑。
等告别了老张。
两人便去了书院,虽然还没开学,但书院一直是开着的,除了几个洒扫的下人,也没瞧见什么人,看到他们进来,都愣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行过礼问过安,便各自去忙活了。
两人先绕着书院走了一圈,头一次见面的那棵大树,后来一直会面的小树林,还有马场,最后走到了集贤苑。
这里还贴着上次考试的成绩,只是经历了风霜雨水,那纸张也已经泛黄泛皱了。
顾无忧却高兴地拉着他的手过去,和他说话,“我那次就沿着这张纸一直找一直找一直找,开始怎么找都找不到,还怕你知道了会伤心,犹豫着要不要把这张纸悄悄藏起来。”
没想到小姑娘还这样想过。
李钦远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你就不怕徐先生知道了生气?还有潘先生,他那教鞭可不管男女,若是让他知晓,回头指不定要打你的手心。”
“怕呀。”顾无忧没隐藏,说得特别坦然,“我最怕疼了。”
“那……”他话还没说完,顾无忧就已经回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可我更怕你失望。”
她这话说得很轻,被风一吹,就散得不知道往哪边去了,可李钦远的心口却被她这番话重重一击,像是一把重锤直击他的心底,让他的心瞬间酸软一片。
他不由抬手,把人拢到自己怀中。
天地寂静,唯有他心跳如鼓,在这一声又一声,响彻耳畔的心跳声中,李钦远什么话都没有说,若是放在从前,他会问,“我若考砸了,你可会失望?”
可如今,他不会再问这些话。
他知道她心中所想,知道她心中所盼,不过是,只愿他好。
顾无忧在他的怀中,悄声说道:“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毕竟还在书院呢。
李钦远却不肯松开,把脸埋在她的脖颈处,声音绵软,像在撒娇,“反正也没人。”
话音刚落,就听到不远处发出一声轻咳,顾无忧到底还是有些害羞的,连忙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转头去看便见徐复和潘束正望着这边,瞧见他们,她的脸顿时又红了。
李钦远倒是不怵,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害羞的。
反正他们的事,该知道的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尤其是徐复,早在很久以前,就调侃过他……朝两人行了个师生礼,微微躬身,喊道:“徐先生,潘先生。”
顾无忧也跟着朝他们问了个安。
潘束没搭理他们。
徐复倒是笑道:“怎么想到来书院了?”
李钦远答道:“明天就要走了,想着走之前再来书院看看。”
他这话说完,徐、潘二人倒是沉默了片刻,又过了一会,徐复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事,我也已经知道了,我当初就和你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你不用管这条路,我们这些人会不会喜欢,只要你自己喜欢,自己坚持,那就够了。”
“你活在这个世上,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你自己。”
听他说起这话,李钦远心中也有些触动,他朝人点了点头,声调也低了一些,“我知道。”
徐复便也没再说别的,倒是刚才一直没说话的潘束,这会冷不丁蹦出几个字,“早就知道你是个不驯的,好好的路,你偏不要走,非得去外头……”他向来冷苛惯了,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
而且他也真不觉得李钦远这条路哪里对了。
看着人想劝几句,可想到李钦远那个脾气,摇摇头,冷着脸说道:“你既然想好了,就好好做,要是回头做不好,可别说是我的学生,我丢不起你这样的人!”
李钦远笑道:“那您怎么前头还为了我的考分,和其他先生去理论?”
他之前那篇策论能拉那么多分,全靠徐复和潘束,尤其是潘束……他可听说,那天这位潘先生舌战群雄,硬是让众人服了他,也是因此,他这次有第六的位置。
“你——”潘束似是不敢置信,想起什么,猛地回头去看徐复,咬牙切齿地喊道:“徐秉言!”
徐复笑着顺毛:“哎,你别生气呀,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要没学生,他早就动手了,可偏偏还有学生在,他咬咬牙,最终还是顶着一张红脸转身往学堂里走,徐复在身后喊他,“你不跟我去柳兰那吃饭了?”
都隔着老远了,潘束的嗓音还声如洪钟,“不去!”
“这人……”徐复无奈地摇摇头,又看向李钦远和顾无忧,笑道:“正好,你们今天要是没事就跟我去柳兰那,她之前还跟我提起过你们。”
李钦远低头看顾无忧,问她的意思。
“去吧。”顾无忧笑说,“我也有阵子没瞧见柳姨了。”
“嗯。”
李钦远点点头,看向徐复,“那就走吧。”
两人这番交谈十分自然,也十分熟稔,仿佛天生就该如此,可站在一旁的徐复看着却心生惊讶,他也算是打小看着李钦远长大的,知道他的性子,说纨绔太过,但也的确是个不驯的主。
没想到如今居然会这样温声细语的和人说话,还会咨询别人的意见,可真是令人诧异。
惊诧之余,心里的担忧倒是少了一些。
有改变,有人能劝得动他,总好过和以前似的,一根筋走到底……他笑笑,也未说什么,领着他们往外走,三个人坐了一辆马车,倒是没有立刻朝柳兰那边去,而是先去了西街的一家糕点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