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她进门,那位面目模糊看不清容貌的宫裳女子伸出一只涂着丹蔻的柔荑素手来,朝涂灵簪优雅的挥了挥,声音宛如空山鸟语,极其轻柔好听。
她笑道:“这孩子就是我的儿媳了吧。”
尽管看不清她的五官,但涂灵簪依稀辨认出来,她的轮廓与李扶摇极其相似……这大概,是扶摇那早逝的母妃,也是李平秋此生唯一的一位妻子。
李家人都是情种。
碧落黄泉,那些两处茫茫皆不见的魂灵聚集在此,如此热闹,如此和谐,仿佛那十多年的腥风血雨只是一场大梦,仿佛她与李扶摇的双亲只是外出游历多年如今归家团圆……
她怔怔的,反应过来时脸上已是一片濡湿。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如今相对,却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李扶摇朝她走了过去,涂灵簪赶紧转身抬袖,悄悄抹去脸上的泪渍。
李扶摇走到她身边,勾起她的手指在她耳畔低声私语道:“那药用了没有?”
涂灵簪还沉浸在情绪中,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也顾不得悲伤了,有些微恼的瞪了他一眼。
“来,带你去见见我娘。她一直没机会见你,刚才拉着我问了许多你的事呢!”李扶摇狡黠的笑笑,拉起她的手便往长辈身边走。
经过涂夫人身边时,涂夫人一把拉住大女儿,嗔笑着将两杯热茶递到她手边,说道:“怎么这么没礼貌?新妇进门,要给公公婆婆敬茶的。”
涂灵簪望着母亲依旧年轻的容颜半响,这才强忍住湿热的眼眶,接过一杯茶恭敬的下跪,朝李平秋道:“陛下……请喝茶。”
李平秋悄悄抹了把眼角,红着眼睛哎了一声,接过茶水一饮而尽,然后递给涂灵簪一个封着银两的红包。
涂夫人在一旁指正道:“怎还这般生分,要改口叫爹娘了。”
涂灵簪起身,接过第二杯茶水敬给李扶摇生母,这次倒学乖了,恭恭敬敬的唤了声:“娘,请喝茶。”
依旧模模糊糊看不清面容的赵皇后笑吟吟接过茶水,递给涂灵簪一个大红包,这才将她虚扶起,柔声道:“好孩子,让娘亲好好看看你。”
涂灵簪抬起脸,朦胧中赵皇后似乎弯唇笑了笑,对涂氏夫妇道:“多谢亲家,给了我一个这般俏丽又能干的儿媳妇。”
涂风起闻言哈哈大笑,言词间满是对女儿的骄傲之情。
涂灵簪敬完茶,李扶摇便朝涂氏夫妇撩袍下跪,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一字一句认真道:“爹,娘,小婿给您二老磕头,没有您二老就没有我的妻子阿簪。”
涂夫人给了他红包,笑道:“还是你这孩子聪慧,比阿簪嘴甜多了。”又道:“阿簪性子温和木讷,扶摇要多些耐心。”
李扶摇一手紧攥着红包,一手与涂灵簪的五指紧扣,郑重道:“我愿当着四位高堂起誓,今生今世,哪怕刀山火海,亦不负我妻涂氏灵簪!”
涂扶起扶起女婿,粗犷的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涂缨和一干部众起哄调笑,李平秋只好发话道:“别闹了,都坐下好好用膳。”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餐团圆饭,热闹得有些不真实。
一路欢声笑语到天亮,杯盘狼藉,涂夫人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忽然道:“不早了。”
闻言,李平秋夫妻亦是停杯,神色复杂的与涂氏夫妇对视一眼。
赵皇后说:“没想到这么快就天亮了。”
涂灵簪有些茫然的望着他们,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看向李扶摇,却发现对方的眼中也闪着同样的惧意。
果然,涂夫人摸了摸女儿的脸颊,又揉了揉李扶摇的发顶,爱怜的说:“阿簪,扶摇,我们要走了……”
“不!”涂灵簪红着眼起身,却被父亲轻轻按回座位。
涂夫人顿了顿,继而道:“夫妻有缘白首,实属不易,你们要耐心细心,要宽容,更要学会珍惜,彼此扶持,知道么?”
涂灵簪没说话。
李扶摇一眨不眨的望着四位长辈,缓缓而郑重的点头:“我们会的。”
一旁的李平秋又抹了抹眼泪。赵皇后附到儿子的耳旁,轻声耳语了几句。
正此时,屋外似乎凌空传来一声警告,“时辰已到,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这声音似乎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耳旁,如天外梵音,飘渺不定。
涂氏和李氏夫妻俱是起身,朝屋外走去,踏着碎雪,缓缓走去最后一抹即将消失的夜色中。
“爹,娘!”涂灵簪忍不住追出去,却怎么也触不到那四道清冷的背影。
她回头,发现屋中的部将、妹妹,满屋子杯盘狼藉都如灭掉的灯盏般一点一点消失,回归冷寂,唯有李扶摇微红着眼眶,依旧站在原地看她。
天外的那人又高声唱到:“颠倒生死,逆转乾坤,用尔等来世,换她与他今生续缘。天道苍茫,逝者将息!”
远处,四位长辈的身形如烟般淡去,最后在晨曦的微风中散去。
一语惊醒,涂灵簪靠在李扶摇怀中,泪流满面。
睁着眼看着红罗斗帐,屋内光线昏暗,大红的喜烛燃烧到尽头,不知在何时熄灭。昨夜她与李扶摇欢爱时褪下的衣物,依旧凌乱不堪的扔在地上,并没有人为她叠好收拾。
外头没有烟火,没有喧闹,没有爹娘的红包。
她转头,李扶摇光身搂着她酣睡,两人肌肤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