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飞星不是个心软的家伙。
甚至,可以说得上冷酷。
只是换了谁,放在这样的生活里,一而再再而三地磋磨,都会变得冷酷。
飞星从Z市回来后,兴高采烈地告诉青梅:她成功了!
青梅自然是万分欣喜,在T市的高级餐厅提前几周定了包间,请她吃饭。
赵飞星喜欢看乐青梅欢喜的样子,更喜欢她天真幼稚的脑回路:办下执照就能开业了,开业就能像父亲那般轻松赚钱,赚了钱就能做手术,做了手术飞星就不用死了……
至少,青梅在此事上,不会再管她,也就不会,早早地戳穿她的谎言……
飞星一口闷了玻璃杯里上好的干红,抬眼轻轻看了青梅一眼。
对不起。青梅。
这就是,最后一个谎言了。
说来飞星和青梅的相识,也是因着一个谎言。
不算多美好的回忆:上学那会儿,飞星替人打小抄、写作业的生意做得可红火。那时担任学习委员的青梅发现后,便要上报老师。若是老师知道了,这生意可就做不下去了……于是飞星物理意义上地“抱着青梅的大腿”,把自己本不幸福的生活又说得六月飞雪般天怒人怨,把作为外快的小抄生意说成活下去的唯一途径……
青梅自然是感动得眼泪汪汪。前面也说,这孩子呀,打小就是脑回路简单。但,这就被飞星看上了……多乖多好利用的学委呀。
后,在青梅的各种掩护照应下,飞星顺利地读完初高中,赚了一笔不少的钱。那钱,本是用来支付大学第一年学费的……
你说她,不认命也就在这里了。这种家庭情况,成绩也不算非常拔尖,还做着这样那样的梦。
那就成了她最后一个梦。借住的阿姨早看她不顺眼,高中毕业填志愿时,飞星千防万防,也没防住她找去老师,改了密码,也改了志愿。再后来,飞星才不肯为那所全校上下都在混日子的技校付费,直接辍学,出来租房打工。
青梅知道她想读大学,成绩出来后也问过。飞星满不在乎地笑笑:“你知道我的,痴人说梦,发挥得太差了呀……”
这真的是最后的谎言了。除去十八岁那年的、初遇的……
“我真的真的很想活下去。”飞星说。
这不是谎言。
那天,飞星忍着恶心,又跑去了医院找上回的秃驴。
“恶心想吐?你确定不是怀孕?”秃驴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孩儿,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
“放屁!”飞星把CT拍在桌上,“你不记得了?你说我要死了的那个?你告诉我,我现在这个情况还能活多久?”
“噢,脑肿瘤的那个。”秃驴又把眼睛压在CT片上,“三个月吧。现在回心转意,治疗还来得及……”
“行,知道了。我会按时去借棺材。”飞星又风风火火地走了,CT片也不拿了。有什么可要的呢——不过是一纸病危通知书罢了。
精神上的藩篱看似已经跨过,但肉体上的疼痛仍然在所难免。到了夜晚,那种针扎透骨的疼就牵动着飞星的每根神经,头晕、昏沉,看不清药瓶上的字。趴在冰凉的瓷砖地上,只能呕出一滩滩清水。
完了。在飞星短暂的清醒时刻里,她想。可是我不想和我爸妈一个死法,晦气……
这就断了两条路。
凌晨,她烧热水洗了个澡,想死得干净些。环视巴掌大的出租屋一圈,二十年功夫,竟然什么也没留下。最后伸手把仅剩的钱和手机拿上,披着破洞的牛仔外套就匆匆出了门。
凌晨是阴气最盛的时候,她往常从不在这时候出门——除了上夜班打零工。这天又是中元,家家户户房门紧闭,而道路之上……真是鬼门大开。
她一路走到T市大桥边,是了,她最后选的,是这条奔涌不息的桐江。
身后跟了一大群鬼,攒着看热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