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二十九章 心 下</h1>
“本副座何曾当年谋害同僚?”秋叶白面生疑色,随后低头看了眼倒在地上,还在抽搐的男人,恍然若有所悟:“陈公公说的是此人么?”
陈贺看她那副样子,脸色愈发泛出青来:“正是,邓通乃是吾司礼监新任捕风部役长!”
秋叶白再次瞥了眼那地上的邓通,弯腰随手从他腰上抽下条司礼监制式府绸汗巾,一边慢条斯理地擦自己手上袖底剑上的鲜血,一边道:“那真是抱歉,本副座也是此时才听见这个消息,此人早前令人行刺本副座,本副座已经表明了圣上有旨,他却容不得本副座说话,口出不逊,本副座见此人极为可疑,凶狠异常,便将他制服。”
说罢,她随手将染了血的汗巾扔在邓通身上,动作轻蔑而冷酷,但却用仿佛满是遗憾的神情看着陈贺道:“不想原来是个误会,怎么陈公公不早些提点本副座?”
陈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秋叶白这简直是倒打一耙,气得肩头微颤,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这事儿说出去,还是他们理亏在线,原本想好好整治一番秋叶白,让她丢个大脸,吃个闷亏,从此在司礼监无颜立足,却不想她竟然将计就计,以牙还牙地演了这一出戏来!
如今要如何收场?
不过……秋叶白终归动手伤了人,众目睽睽之下,这事儿就不能这么了结!
陈贺眼底阴光一闪,正要说话,却见秋叶白忽然随后点了站在边上的几个厂卫,吩咐:“你们几个,立刻过来将邓役长送下去救治。”
那几个被命令到的厂卫顿时面面相觑,有些弄不清楚如今的状况,自然就没有一个人动作。
秋叶白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冷冽地环顾道:“你们是聋了,还是瞎了,自己的同僚出事,竟无一人上前援助,若是邓役长出事,倒是要看你们怎么跟督公和本副座交代!”
虽然一干司礼监厂卫们都有点不明白,这人是你伤的,怎么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咱们这些人的责任了?
但是这样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厂卫们也都心中不安起来,皆齐齐看向陈贺。
陈贺阴沉着脸,看着那邓役长躺在地上,似还有一口气的样子,便只得摆了摆手:“去,将邓役长抬下去。”
既然秉笔大太监已经发了话,他们自然立刻遵照执行,纷纷上前七手八脚地将那邓通抬了下去。
秋叶白在一边看着,悠悠地道:“虽然这邓通言行无状,又以下犯上令人行刺本座,不听长官号令,有蔑视圣旨的嫌疑,但是终归罪不至死,本副座便宽恕他这一回,其他人从者也是不知者不罪,此事就此揭过,毕竟都是共事同僚,若是此事传了出去,不但上头怪罪,只怕外头的人都以为咱们司礼监都是无礼狂徒,如今咱们司礼监在朝堂之上就不容易,再让人抓到把柄,岂非更举步维艰。”
陈贺还没有来得及抓住秋叶白伤人的把柄做文章,就被她这一番无比冠冕堂皇的话给噎得一僵。
偏生她每一句话,都让人抓不住把柄,句句字字都在体现她的识大局,顾大体,处处都是在为司礼监着想,仿佛谁反驳,谁就要陷司礼监于大不义。
参与围剿秋叶白的大部分的司礼监的下级厂卫们并不知道上头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如今听秋叶白这么一‘分析’,顿时脸上都露出了心有戚戚焉的神色,随后亦不多少都有些敬服这位新提督的‘宽宏大量’。
陈贺眼看着秋叶白直接将此事盖棺定论,姿态还摆得如此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是上不去,下不来,
“秋大人,咱家只道你武艺高强,却不想这三寸之舌也巧如簧,黑白颠倒也不过一瞬间,真真儿能耐人!”陈贺忍不住上前几步,在秋叶白面前压低了声音冷笑。
秋叶白看了他一眼,也压低了声音谦逊地道:“多谢公公夸奖,黑白颠倒不正是咱们司礼监最擅长之事之一么,本副座不过是将咱们司礼监的光荣传统发挥光大罢了,这点小事儿都做不到,如何敢坐着个提督之位?”
“你……!”陈贺又被她给噎一下,眸子里闪过怒火,忍不住咬着后槽牙冷笑:“秋大人,这司礼监的水深了去,讲的就是个论资排辈,您且收敛着些,否则小心跌进水里,再起不得身。”
“呵,公公客气了,看出来了,这水是挺深的,今儿本副座不也差点被摆了一道,若是被人用钩网勾成个血葫芦,就这么被人关进诏狱里,不说这皮肉之苦白受了,就算发现是‘误会’出来以后,只怕本副座也无颜驭下了不是?”秋叶白不闪不避地看着他,唇角勾起一个同样冰冷森然的弧度。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今儿她若是不出手让他们好看,以后难看的可就是她!
陈贺一震,随后随后看着她,好半晌,阴沉微笑:“秋提督是个聪明人,难怪连升三级,咱家这为朝廷效力了一辈子的都及不上,真是后生可畏。”
秋叶白收好自己手里的袖底剑,淡漠地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还要公公多指教,彼此,彼此。”
她此来总归就是要得罪人的,亦不怕得罪人,索性直接撕破脸,倒是也省事。
两人锐利目光相触之时,电光火石之间,隐有有冷厉火光乍现。
“秋提督,请,一应印鉴官服都已经送到。”陈贺唇角扯开个露出个冰冷的弧度,随后一抬手。
秋叶白一拱手:“陈公公客气。”
说罢,她不再与陈贺多言,径自负手而入。
陈贺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愈发的阴沉,随后看了眼那地上还滚成一团,在流星网里哀嚎着不得脱身的数名厂卫,厉声道:“废物点心,都给咱家拖下去,别在这门口丢人现眼。”
说罢,一甩披风,也转身回了司礼监,只留下一群厂卫们面面相觑。
……
“大人,因着圣旨初下,充满之间,卑职等人便现将神武堂后一处院子辟做大人的居住,若是大人不惜,卑职再令人重新选地儿,不过另外几位掌印、秉笔、随堂的大公公的居处也都在这附近,是风水最佳之处。”一名年约三十有余,着四品太监服饰的中年太监颇为恭敬地领着秋叶白到了一处园子里,先是简单地介绍了秋叶白未来的居处。
秋叶白环顾了一下这个院子,倒是也算精致干净,随后她的目光看向的神武堂,她知道越是靠近司礼监的权力核心之人,居住之处便越是靠近神武堂。
如今自己能住在这里,想来这是督公郑钧安排的,这位督公大人倒是还有些眼劲,并没有在这种明处为难她。
那中年太监见秋叶白神色没有什么不满之处,又比了个手势,招呼站在不远处的四名小太监过来。
“大人,按照规矩三品以上的大人都有四个伺候的人,卑职挑了这几个看着还算伶俐的,大人若是不喜,便与卑职说就是了。”那中年太监指了指几个半弓着身子的小太监,几个小太监便上前对着秋叶白齐齐作揖行礼。
“参见大人。”
秋叶白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随后看向那中年太监:“不知这位公公怎么称呼?”
当初她接管看风部,也不过月余时间,又不得接近权力中枢,出入都是走偏门,对司礼监中大部分的人都是不怎么认得的。
那中年太监恭敬地道:“卑职曹禺,司苑局四品掌司太监。”
秋叶白点点头:“嗯,曹公公不必多礼,您既然是司苑局的人,想来便是掌管这司礼监的内苑一应大小事务,不知本副座能否自行寻觅住处?”
曹公公闻言顿时心中一惊,眼珠子咕噜地转了转:“这……。”
这位提督大人才上任架子就不小,方才闹出那样大的事情来,这会子倒是一点不避讳地挑选住处。若是他挑了个其他监局大公公们的住处,或者不该他住的地方,可就麻烦了!
秋叶白见他犹豫,她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只淡淡地道:“曹公公不必多虑,本副座只是原先在看风部住惯了,如今搬过来,略有不适,也劳民伤财给你们增添不便,所以本副座的住处就不必变动了,也不必新增添什么,实在需要添加的就直接送到看风部那里即可。”
曹公公闻言,不免怔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位副座是要住到看风部去?
司礼监虽然占地极广,但如今的光景不比当年,人手和资金都缺,也就是一部分房舍还在有人打理,越是靠近神武堂的房舍就越是精致干净,而谁都知道看风部不得待见,住的那个地方是司礼监里头最荒凉一处,平日里也就是几个人维持打扫,屋顶破了都好久无人修缮。
曹公公神色有些不安,不知道这位小爷演的是哪一出,他小心翼翼地赔笑道:“大人,您自是可以选地儿,但看风部那里离得太远了,您到神武堂议事也不方便?”
秋叶白一摆手:“没关系,多行路,对身子也好。”
说罢,她就往看风部的方向而去,曹公公见人就这么走了,只得立刻招呼几个小太监赶紧跟上,同时低声吩咐了人去禀报其他几位大公公这一头的事儿。
等着秋叶白到了看风部的时候,正巧看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太监扛着好几个粪桶从看风部出来。
秋叶白定睛一看,那小太监不是小颜子又是谁?当初她带走了看风部的所有人,只留下小颜子看房子。
小颜子一抬头,也看见了秋叶白,立刻震惊地瞪大了眼:“大人,您……您……怎么在这,您不是……被通缉……。”
“咳咳……小颜子,还不过来参见陛下新册封的司提督大人。”曹公公立刻低声咳嗽了好几声,打断了小颜子的话。
小颜子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立刻把身上的粪桶一丢,小跑过来‘噗通’一声给跪立刻下来:“参见提督大人,小颜子……小颜子……记挂您。”
说话间,他眼泪就出来了。
秋叶白一看他那样子,还有那些刻着各个司局的粪桶,就知道她带着看风部的人离开的这些日子,小颜子的日子很不好过,尤其是在她被通缉,而看风部其他人不见下落,站‘错’了队小颜子一定被欺负得颇为凄惨。
秋叶白也不怕他脏,就直接伸手扶起他,放柔了声音道:“小颜子,收起你的眼泪,从今往后,你便是本提督身边伺候的正四品掌司太监,可不能让人看见这副模样。”
小颜子呆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秋叶白,随后大喜过望,又在地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大人恩赏!”
曹公公看着那小颜子一下子从寻常任由人使唤的小太监,一跃变成自己的同级,尤其是自己还指使过这小子做了不少事儿,顿时有些尴尬,但总归是伺候过人的,见风使舵惯了,他立刻堆起笑来:“恭喜颜公公。”
小颜子看了曹公公一眼,抹了把脸,皮笑肉不笑地道:“多谢。”
曹公公看了下那破破旧旧挂了不少蜘蛛网的看风部院子,还是颦眉劝道:“大人,您看这里实在不像个住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