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静夜已长,天色渐沉,歌台之上歌舞却未曾眠歇。
这空云阁依池而建的舞台,为求好看,便临水悬空而建,底下蓄青砖池,引入金水河水活水,但是这会儿是春冬枯水期,上京府早已经有布告,冬日不许各家各户再引蓄河水。
是以此刻的舞台底下青砖池子水早就退到下头去了,露出了不少能容人站着的地儿。
秋叶白侧耳细听了一会外头的动静,还可见不远处异常的人声动静,随后靠在百里初的怀里,压低了声音道。
“这地是楼里姑娘们挂花灯、放河灯的偏僻角儿,寻常无人来,他们应当不会那么容易搜到这里,等着人从楼上走后,咱们便可以翻到楼上去顺着另外一个小门离开。”
空云阁的姑娘们在上元佳节都喜做挂灯,过了正月十五之后,不舍得抛了那些灯,便都挂在了舞台底下,满满悬挂了整个舞台底下的灯、舞台、池子都形成了一个视觉死角,除非是对方也跟着钻下舞台,否则很难发现这儿有人。
“小白果然是熟门熟路。”百里初凉薄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他似乎一点都不紧张,颇有些闲逸的样子。
秋叶白无奈,轻捶了下他胸口:“好了,还嫌事儿不够多么?”
不是这位殿下多事儿,他们此刻只怕早已回府洗洗睡了,何至于躲在这舞台底下!
百里初听着怀里的人儿有些恼了,轻笑了一声,见她不自觉地抿着唇,睫毛轻闪,心中不自觉意动,便低头用薄唇在她额上印了印:“那又如何,小白和我在一起,今夜这一折波澜,也算趣事。”
秋叶白感觉额上微凉潮湿的触感,只觉得那柔软的潮意似一路蔓至心底,让她心底也似生出如水池里柔软的青荇来,那点恼意也化做了虚无。
她顿了顿,慢慢地靠近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轻声道:“嗯。”
是,和中意之人在一块,仿佛一切都是趣事,万般不悦,见他一笑,软语轻言几句,便也做了绕指柔。
见怀里的小豹子化成了乖巧的猫儿,百里初心中乍起一种陌生的情绪,柔软而轻悠,不自觉地伸手慢慢地顺着她柔软的发丝。
凉风掠过,怀中的人儿经不住打了个小喷嚏,他方才借着灯光发现她披风内一抹嫣红,才想起她应当是换了衣衫的,便忽然伸松开了她,然后取下自己的貂皮大氅将她一裹,再将她揽回怀里。
他见秋叶白睁着明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便淡淡地道:“这里没有地龙和炭炉,我身上凉,你靠着只会更凉。”
她心中愈发柔软,只觉得唇角不自觉地上翘,便伸手环住他的修腰肢,脸儿贴在他胸前,听着他比寻常人都要缓慢的心跳:“阿初……。”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句,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换着她手臂微微紧了点。
她看着那一盏盏的七彩灯笼挂在房檐下随着冰冷的风飘飘荡,荡漾开一地一池迷离光影,亦掩了他们依偎的一双璧影,将那些喧嚣远远地隔开,她心中不禁有些恍惚。
若能一世相依,不离不远,所谓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几乎都快在他臂弯之中睡着,不远处的池水上却忽然发出一声‘噗通’之声。
习武之人的敏锐让秋叶白立刻睁开眸子,警惕地看向池面。
“无事,只是楼上的客人嬉闹时扔下的杯子。”百里初幽凉低柔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秋叶白点点头,不知为什么,她觉得百里初似乎一点都不担忧他们的处境,不温不火的样子,让她有些猜不透。她沉吟道:“咱们这么久不出去,一白、双白和宁秋、宁冬他们只怕会等急了。”
她沉吟了一会,打算从他怀里退了出来:“我还是先去上面看看情形。”
她感觉百里初似没有松手的意思,便抬头看着他,柔了声音道:“我熟悉空云阁些,一会儿就回来,这点不被发现的能耐都没有,我还做什么司礼监的提督呢?”
百里初看着她片刻,到底还是松了手:“小心些。”
她笑了笑,点点头,随后便退下大衣,戴上面具,轻巧地转出了舞台底下。
歌舞声依旧没有停歇,而原先那些骚动却似乎少了不少,她悄悄地上去之后,正打算绕到香舞阁去,却不想忽然见香舞阁前站着一道熟悉修长的人影,他一身玄色衣袍,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香舞阁,不是八皇子百里凌风又是谁!
她在树丛里潜伏了一会,见百里凌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且他的侍卫时不时地过来与他低声说着些什么,她只得无奈放弃了从这条路出去的打算,便折回头去,打算另寻它路。
只是她才下了台阶,绕过七七八八的杂物,便看见百里初正站在各色七彩的灯笼下,静静抬头地看着那些灯笼,眼神有些悠远,各色灯笼在风中摇晃着,橘色的灯光在他俊美的容颜上烙下柔和的光晕,柔和他脸上的冰冷和莫测,让他脸上的容色看起来有一种异样的温柔,精致的唇角似也弯起浅浅的弧度。
他似觉得那些灯笼下缀着的穗子和摇晃着发出清脆响声的铃铛有趣,便伸手去轻触那些穗子和铃铛、
那种温柔和笑容,令他仰头轻触铃铛的模样看起来像一幅画,让她移不开眼,亦下意识地站住了脚步,不想去惊扰那样美丽的画面。
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近乎可以用温暖一词来形容的百里初,也让她恍惚之中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元泽。
远远地有歌女柔软的歌声隔了水,伴着琵琶声轻轻地飘荡而来。
“渐新痕悬柳,淡彩穿花,依约破初暝。便有团圆意,深深拜,相逢谁在香径……。”
百里初却仿佛知道她站在拐弯处,看着那飘荡的灯笼,忽然轻声道:“宫中曾有老人道,当年宫中一名江南秀女初入宫中,中秋月下,一曲《眉妩》折腰舞,柔若无骨,艳惊四座,从此深镌帝王心,更制得一手精美好灯,可飞天不堕,年年月月为君王制新灯,向上天祈愿年风调雨顺,帝心永驻,又为腹中孩儿制新灯,祈孩儿平安,一家和乐。”
秋叶白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那灯火摇晃,他眉宇间神色似有些迷离,心中微疼。
她知道那秀女是谁,初时她视他为平生大敌,自然想尽了法子去查各种宫闱秘闻,只看有没有机会能抓他把柄,其中便有提到宸妃性情柔顺,是江南绝代美人,多才多艺,其中一曲折腰《眉妩》和能飞天不堕的祈福灯是她和皇帝定情结缘之起,从此这一曲《眉妩》便流传到了民间,为女子传唱。
只是如今数十年后,楼台之上歌女仍在歌《眉妩》,轻歌曼舞,但是当年绝代佳人却早已黄土白骨,而她所做的那些祈福灯,早已不知散落在哪里,被一代代新佳人手中华美新灯所取代。
这是阿初第一次跟她提起他的娘亲。
她原以为他憎恶女人与太后、宸妃有关,所以从来不提自己的娘亲,但是如今看着他迷离幽远的眸光,便知他心中永远有一处空缺给那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母亲,哪怕他和阿泽都从来没有感受过母亲温柔的手指和温暖的目光。
她眸光微闪,沉默了一会,随后轻叹了一声,抬手轻扯,直接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披风,随后慢慢地朝灯下之人走了过去。
百里初似有所感一般,低头看向她,却见她戴着面具,一身暗红色贴身的轻薄异国舞衣款步而来,红衣裹着她酥胸半露,雪白的纤腰楚楚,露出一点香脐小窝,灯光之下,明丽不可方物而神秘,让他不禁一怔,随后眸光慢慢地深了下去,静静地看着她。
秋叶白走到他不远处,忽然停住,足尖一踏,随着台上渺渺歌一跃而起。
“千古盈亏休问。叹慢磨玉斧,难补金镜……。”
她跃在空中,揽住一盏小灯,轻软若无骨,但是忽然手腕一折,便是一把寒光四射的袖底剑出鞘,在空中呈破剑势,若轻鸿飞横,寒光如晦。
“太液池犹在,凄凉处、何人重赋清景……。”
她软腰一曲,手腕一转,手中长剑翻折出无数光影,一记雁落平沙,似雏雁展翼落于江面,又似蛟龙落海,烟波四起。
“故山夜永。试待他、窥户端正。看云外山河,还老桂花旧影……。”
莲足点地,足跟再踏,她再次折腰而起,翩若惊鸿,手中寒剑,忽然携破山开水之势直劈百里初的面门。
百里初却动也没有动,只淡然而立,仿佛没有看见那把直取自己眉心致命之处的长剑。
但是那剑光在触碰到他眉心之时,忽然顿住,仿佛瞬间静止。
而最后,落在他眉心之上的,不是夺命的寒光,而是一记温柔的美人吻。
而他也极为自然地伸手一托,将那落下的‘舞姬’稳稳地托住,唇角弯起幽凉的笑意。
秋叶白直接落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用唇在他眉心触了触,轻声道:“抱歉,不会跳舞,只好舞一套惊鸿剑,君子一言,如今我可算是践诺了。”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穿成这个样子跳舞,大约也会是最后一次。
百里初眸中波光迷离,一片幽幽沉沉,他抬首看着怀中人儿,轻笑:“你是在安慰本宫么,小白?”
她看他,挑眉:“你需要么?”
他轻笑,笑容里一片温柔:“当然,而且这样子不够。”
说罢,他忽然扣住她的后脑,用与他温柔幽凉语气不用的皆近乎凶猛地动作,狠狠吻住她柔软嘴唇,修长的身躯挤入她的腿间,将她牢牢地抵在墙壁上,。
如此,这般,才够。
……
他的吻,凶猛而冰冷,却让她觉得有莫名的隐约的痛意和奇异的悲伤,她伸手轻轻圈住他的颈项,任由他紧紧地抱住自己,几乎将她镶嵌入他身体里一般。
她却喜欢这样的拥抱,真实、疼痛,却让她觉得可以彼此取暖。
许久……
他方才平静了下来,把脸靠在她的颈窝里,喑哑地道:“小白,小白……我的小白。”
秋叶白抱着他,像在抱着一个大孩子,只是伸手轻轻地抚着他的发丝,直到他放松下来。
她方才想要说什么,却忽然听见远处响起一声爆炸声。
“轰隆!”
拥抱着的两人忽然一顿,齐齐看向不远处的火光吗,与此同时还有刀兵相交的嘈杂声。
百里初仿佛因为这样的时光被打扰很不悦,眼底瞬间闪过阴戾,随后小心地放下她,沉声道:“这一次我去,小白在这里等着。”
秋叶白没有拒绝,点了点头,看着他转身直接从水面上掠过,消失在夜色中。
她轻喘了一声,才要捡起披风,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男子温淡的声音:“原来,你在这里,倒是叫我好找。”
秋叶白手上一僵,背着他,她都知道那人是——梅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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