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凌宇听着那声音忽然一僵,随后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转身过去对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腥红色暗影行礼:“参见摄国殿下。”
他垂下的目光看着那腥红着袍子缓缓地拖曳而过,仿佛它掠过之处,便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蒸腾血腥之气,让人呼吸都不顺畅。
两名鹤卫迅速地用帕子将长廊上的凳子擦拭干净,又准备下华美的丝缎软垫,伺候自家主子坐下之后,他们又迅速退到一边,如没有生命的雕像一般面无表情地站着。
百里初看着百里凌宇,幽眸如讳:“坐。”
百里凌宇迟疑了片刻,他不愿和百里初坐在一处,却又明白面前的魔头是违逆不得的,便微微侧了身子在百里初的下首不自在地坐了。
“平日里看不出来,三皇弟竟是个如此有孝心的。”百里初接过双白奉上的血燕冰糖莲子甜汤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说起来,这血燕稀罕,咱们皇祖母从年幼起几乎未有一日断过。”
百里凌宇看着那甜汤,眼底闪过一丝黯淡,他沉默了一会,还是道:“皇祖母终归是皇祖母,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
百里初闻言,忽然仿佛似听到什么极为可笑的笑话一般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幽冷讥诮:“呵呵呵……。”
百里凌宇脸色瞬间有些难看,他沉默着握紧了拳头。
却不想一只冰凉的手忽然覆在他的手背上,百里初抬起他的手,随后仿佛极为温柔地轻抚着他青筋毕露的拳头:“好三弟,让本宫猜猜,你此刻只怕恨不能将本宫生吞活剥了罢?”
百里凌宇在百里初触碰上自己的那一刻瞬间一僵,一种无力感瞬间在心底蔓延,这个可怕的魔头仿佛什么时候都能让他有一种决定的自己是无所遁形小丑的挫败,而这种挫败更是恐惧的来源。
百里初诡魅幽深的眸子睨着他:“天家无父子,三皇弟既能想要除掉本宫,又何必对向咱们的皇祖母下手有所不忍。”
他缓缓地将百里凌宇握拳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幽幽含笑道:“何况,若非皇祖母想让你登上皇位,你也不必过这些煎熬的日子,咱们皇族血液里天生流淌着最残忍的杀戮之血,世间伦常从来不是用来束缚你我的。”
百里凌宇想要抗拒,手上微微颤抖,却只能看着自己的手指全不由己地一根根被掰开,百里初那尸体一般阴冷的体温从他的手上一点点蔓延上自己的皮肤,伴着他身上诡异的香气渗入自己的血管,蔓延入心扉。
不知为何,明明听起来如此扭曲残酷的话语却仿佛一点点地烙刻入自己的血液里,听起来竟如此理所当然。
他有些木然地垂下眼道:“皇兄说的是。”
百里初看着百里凌宇眼神从痛苦混乱慢慢归于平静,他诡美炫幽的眸子闪过满意,正要继续吩咐什么,却忽然见双白走了过来,他顿住了动作,让双白靠近低声禀报了事情。
他唇角微微扯出冰冷而讥诮的弧度:“老头子这是嫌他的肺痨折腾了他半条命去还够么?”
双白看了眼神色有些呆滞的百里凌宇,随后道:“殿下,要不要将陛下的圣旨驳回?”
不光是太后的懿旨,甚至是皇帝所有的圣旨如今都需要百里初审阅、批红之后方能颁布。
百里初早已是这个帝国幕后真正的帝王。
百里初神色有些莫测,沉吟了片刻之后,幽幽一笑:“不必,这对本宫的小白未必不是好事,颁布下去罢。”
双白一怔,自家主子的心思越来越难以猜测,但这一次还是大约能知道殿下大约是想要借此机会为秋大人立威了,但也不知秋大人是不是也打着这样的主意,竟也干脆地应了皇帝陛下的圣旨。
“是。”双白应声之后,退了下去。
百里初看向自己面前眼神还是有些茫然的百里凌宇,伸手轻抚他的脸颊:“三皇弟,为兄说不得要去南疆一段时日,那么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地做为兄的眼睛,在朝内主持大局可好?”
百里凌宇被他一触,仿佛一阵寒风吹来,眼中的迷雾尽散,将百里初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他:“什么?”
这个魔头竟然要将朝政大局交给他,为什么,难不成他就不怕自己趁机动手救出祖母,甚至联合杜家?
百里初唇角忽然弯起散漫而兴味的笑容,仿佛看着自己的傀儡忽有了新的技能一般:“为兄日子一向无聊,三皇弟若是有这般兴风作浪的兴致,还能做出点成绩来,为兄自然是欣慰的,所以不必顾忌,你抄了明光殿也是可以的。”
百里凌宇看着他兴味盎然的模样,忽然想起这个恶魔头那些残忍的癖好,只觉得的心头一口闷血硬生生地压着不得出,难受得紧,却又只能颓然而自嘲地笑了笑:“皇弟怎敢,您放心就是了。”
他若是抄了明光殿,只怕不必这魔头回来,鹤卫们便敢屠了百里皇族所有人。
百里初见他那样子,似颇觉得遗憾般弹了弹自己的宝石护甲,轻叹了一声:“三皇弟果然是正统皇家教导出来的子弟,这般无趣。”
百里凌宇沉默苦笑:“是。”
也只有地狱才能教养出百里初这样的魔头,以折磨所有人为乐。
百里初又似想起了什么,颔首道:“是了,本宫不在的时日,为了放着三皇弟你日子过得无趣,本宫交给你一个有趣的事儿。”
百里凌宇心中瞬间微寒,想也不想地就要拒绝:“殿下……。”
百里初却慢悠悠地的打断了他的话:“此事就是让咱们的太后老佛爷就像现在这样好好地活到本宫回来,不要让咱们杜国公爷担忧,老佛爷年纪大了,粗茶淡饭和少用些庸医的药,才好延年益寿。”
百里凌宇心中一片寒凉,这是要让老佛爷过着这样的日子还不能死了,也就是生不如死地活到他回朝?
“很简单是不是?”百里初微微一笑,指尖挑起他的下巴:“能被亲孙子这般伺候,老佛爷一定会寿比南山。”
说罢,他起身慢条斯理地脱下了手上薄如蝉翼的手套,仿佛是身什么肮脏的玩意儿一般随意地往一边鹤卫的怀里一扔,淡漠地道:“烧了。”
随后,他拂袖而去。
百里凌宇看着他的背影,颓然地靠这身后的红柱。
百里初这个魔头留着杜家、留着老佛爷、留着自己,甚至也许留着父皇,就是想看他们相互残杀,沦丧在自己的欲念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偏生没有人能逃脱这个魔头的诱惑和任他翻云覆雨的恶局。
只因,他们人人心中都有贪念。
就像当初他被魔的美丽诱惑……以为除了大哥、没了二哥,就能成为太子,成为九五之尊,坐拥天下,无人能挡他的欲望,甚至可以不顾人伦得到那个‘美绝人寰的姐姐’,却不知早已落入妖魔的残忍陷阱,终一步错步步错,沦丧成为傀儡。
而偏生……
他苦笑一声,沉默着闭上腥红的眸子。
……*……*……*……*……*……*……
且说这一头,百里初出了永宁宫,鹤卫的步辇早已在门外恭候着。
双白问:“殿下,咱们如今去哪里?”
百里初看了眼紫金殿的方向,轻弯了唇角:“回明光殿罢,小白这会子也该从老八那里出来回殿了。”
方才双白来报之中,提及紫金殿里小白说的那些话,又提了一处秋叶白时常抄近路穿过的宫殿的柱子被人砸坏,更是让他心情晴转多云。
“向来是陛下与秋大人说的那些话,惹怒了秋大人罢。”双白见百里初的神色虽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他伺候百里初多年,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自家主子心情不错。
百里初幽眸微闪,轻哼了一声:“嗯,她也就会在本宫面前使小性儿,到了外人面前还不是一副怂包忍耐的样子。”
双白看着自家殿下那模样,忽然想起秋叶白偶尔背后骂殿下‘傲娇’,起初他分不清楚骄傲和傲娇有甚区别,秋叶白道是——一种无耻又羞耻的鬼样子,即平常说话带刺态度强硬高傲,但其实特别口是心非,腻歪得很。
此刻他觉得这个没有比自家殿下更适合这个词儿的。
如果秋大人在外人面前也使小性子,最不高兴的那人怕是主子才是,所以这种不知是娇嗔还是骂的话听起来真是……腻歪。
不过,比起方才和百里凌宇在一起时一点人性都没有的殿下,他更愿意看见现在的殿下。
双白默默地叹息了一声,伺候着自家傲娇的主子上了轿子。
……
百里初回到明光殿的时候,正巧见着宁春和宁冬二人端着衣服、香胰子往汤泉室而去。
他顿了顿,便领着双白跟了过去。
宁春和宁冬走到汤泉室,宁春才推开门,却被宁冬一把拦住,宁春正是疑惑之时,却见宁冬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冷声道:“什么……。”
最后一个‘人’字在见到来人之后,她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随后恭敬当地道:“殿下。”
百里初看着她,又看向汤泉:“你们家主子在里头?”
宁冬点点头:“是,主子回来打算沐浴后再出宫去一趟司礼监。”
百里初顿了顿,向她伸出手:“把你手上的衣衫给本宫。”
宁冬一怔,不明所以地将手里的衣衫递了过去。
百里初接过了衣衫,便向汤泉室里走去,同时吩咐:“你们先下去罢,小白这里有本宫就是了。”
却不想宁春忽然伸手一拦,面无表情地道:“回殿下,不可以,四少吩咐过她沐浴的时候,闲人不得打扰。”
百里初对于有人有勇气拦住自己,颇为感到诧异,他挑了下眉,眼底闪过幽凉的笑意:“‘夫君’吩咐的?”
宁春点点头:“是。”
自己可没有说谎,四少是这么吩咐的,四少说了她一会还要回司礼监,若是殿下回来,一定会进来寻她,她今儿就不用回司礼监了。
宁冬也默默地站在了门前,‘恰好’挡住了百里初的去路
百里初看了看宁春,忽然道:“双白。”
双白上前道:“属下在。”
百里初:“白十九呢,放养了许久了罢?”
宁春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仿佛见鬼一般,转身就走。
宁冬看着她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