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白一边走一边淡定地一笑:“他们会跟上来的。”
宁春点点头,果然不到一刻钟,他们就听见身后传来整齐的马蹄声。
只是这马蹄声里总有那些不甘心的感觉。
宁春和宁秋两个相视一笑。
双白温然地道:“这里是苗人的地盘,他们若是留在那里除了成为他人刀俎之下的鱼肉,也没有任何出路。”
秋叶白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神色反而有些沉郁,看得一边的小七心中多少有些担忧,只暗道,可惜宝宝留守了京城,否则他在的话,也许能知道为什么四少会是这样的反应。
而跟在司礼监诸人身后,领着龙卫们的陆伟和韩愈则是又不安又气恼,却又毫无办法。
“秋叶白这奸佞一定和叛军有勾结,咱们难道就这样自投罗网么!”韩愈咬着牙,越走额头上及浸出越多的汗水。
陆伟倒是没有他那么悲观,只是低声道:“且行且看罢,我倒是觉得也许他们只是故人,早前秋叶白不是承认他和阿呐九耶认识么!”
韩愈还想说什么,陆伟一边暗中观察周围的地形,一边低声打断他:“难道你还有别的法子?”
韩愈一僵,随后咬牙戾声道:“若是我等能顺利救出同袍,又得脱险,必定将秋叶白这奸佞绳之以法!”
……
秋叶白跟着阿呐一路七拐八弯地又走了约莫一刻钟之后,便看见了一处灯火通明之处,但是那并不是什么寨子,而是一处巨大的山洞。
她这才明白那一队苗人的所谓‘到了’原来不过是到了阿呐等着她的地方,而不是他们的驻地。
而在这里附近,她便可以看见附近驻扎着无数的苗兵的帐篷,包括许多树上、山壁之上都有瞭望哨,所有的苗兵都目光森冷诡异地目送着他们这一行人走了进来。
她闻着空气里飘荡着的烤肉香,眸光微闪,随后低声交代小七:“立刻传令下去,不准动苗人的一水一物!”
苗人擅长蛊,蛊多以从饮食、饮水中下进入人体的方式最为常见,谨慎起见,最好不要动这里的任何食物和水。
小七立刻颔首,一路放慢了脚步,低声将命令传达了下去。
双白见状,心中稍安,秋叶白看着虽然神色偶有恍惚,但是至少在这些事情上还是清醒的!
“请吧。”阿呐转过头看着他们,或者说看着秋叶白微微一笑:“许久不见,你们走了一路想必没有用膳,不若坐下来用个膳,咱们许久不见,也好一醉方休。”
说着他伸手一比不远处的洞口,那儿已经正驾着火堆烤肉,肉香浓郁。
秋叶白翻身下马之后,看着他淡淡地道:“阿呐,我很想和故人把酒话桑麻,但是你我如今的身份想来也是不合适的,尤其是如今这样的身份,不若把该做的事儿做了,再谈罢,”
阿呐深目之中闪过一丝幽光,看着她继续笑道:“我当然知道四少来这里是为什么,但是对我们苗人来说,朋友是朋友,敌人是敌人,就算我们现在是敌人,也不能不记得当年我们是朋友,但是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有些事还是要坐下来谈的,不是么?”
秋叶白看着他目光里的冷意,知道他已经拿定了主意,便也颔首道:“好。”
但随后,她转身看向司礼监诸人,径自点人:“宁秋、小七、双白、韩愈你们一起和我陪阿呐将军喝一杯,至于其他人,就原地驻守,看牢了粮车,仔细不要洒了粮食或者被虫吃了,这里的虫儿多。”
众人皆心领神会,连着龙卫都齐齐道:“是,督公!”
粮车,才是他们保命换人的根本。
韩愈一呆,很想说他不去,但是看着陆伟的目光,也知道自己不去不行,秋叶白敢点他,必定不会放他在这里置身事外的,便只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阿呐看着秋叶白这般安排,倒也没有阻止,只莫测一笑:“请罢。”
众人齐齐入席之后,面前皆摆上了瓜果、酒水和烤肉,看得一干已经吃了一天干粮的诸人都微微咽了下口水。
身边还有美貌的描眉
“请罢,这些都是为诸位准备的,本将军也准备了酒菜让人送下去给你们其他看粮的兄弟。”阿呐微笑着对秋叶白举起酒杯。
但是却没有人举杯,也没有人动筷子,包括韩愈都知道秋叶白之前的吩咐是有道理的。
阿呐看着秋叶白,挑起浓眉:“怎么了,四少和诸位是瞧不起我们这些粗茶淡饭?”
而秋叶白还没有回答,两名美貌的苗女也神色古怪地走了过来,在阿呐身边低声用苗语说了些什么。
阿呐搁下了手里的酒杯看着秋叶白,原本含笑的神色也冷了下去:“看来四少是不相信我这个老朋友了,连着的人都不肯用我们的东西。”
“阿呐,我不明白,如果你们已经缺衣少粮,又去哪里有这么多肉食?”秋叶白看着他,淡淡地道。
她能确定第一次来接他们的那一队苗人士兵们看见他们车里的白米之时,那种兴奋的眼神,分明是饿了许久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这年头总不能真的有不食粥,何不食肉糜罢?
阿呐扯了扯唇角,莫测地一笑:“那就不用四少操心了,自然是山神赐给他子民的肉食。”
秋叶白静静地看看他片刻,轻叹了一声:“阿呐,我现在的身份是南征讨逆大军的监军,你是逐汉大王旗下猛将,我们是敌人,你忘了么?”
在家国利益面前,他们之间首先是敌人,才是故交。
阿呐闻言,搁下了手里的酒杯看向秋叶白,神色之中闪过复杂和阴沉,忽然道:“那么小池呢,她也是你的敌人了?”
她闻言,瞬间一僵,眼前仿佛瞬间闪过那美丽害羞的小姑娘的面容,手上也微微一颤。
“你知道她等了你多久么,等了你十年,十年后,你回来却打算告诉她,你已经是她的敌人?”阿呐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点笑意,全是冰凉,甚至几乎可以说狰狞之色。
秋叶白一愣,瞬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小池她……她不是已经……已经死了么?”
阿呐神色复杂,似含着凝重的恨意地道:“你希望小池已经死了么?”
她闻言,神色一怔,蓦然站了起来,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阿呐:“阿呐,为什么十年来没有任何人给我们送过消息,你说她还活着,那么小池她在哪里,在哪里!”
双白和小七等人听着两人的对话,简直是一头雾水,而双白更是没有见过她这般激动的样子,心中愈发地疑惑。
阿呐看着她,却没有回答,只垂下眸子,悲凉而阴沉地一笑:“因为她不想见你,你这十年来可有想入苗疆探听她的消息一次,你抛弃她第一次,还打算抛弃她第二次么?”
秋叶白微微红了眼眶,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我没有,我没有,你明明知道我是回去寻人,不是抛下她!”
“大人,您要冷静下来!”双白轻扯了下秋叶白的衣衫,心中莫名地咯噔一下,他不会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罢。
秋叶白在苗疆还欠了风流债么……若是殿下知道这个消息……
韩愈则是冷笑一声:“啧,不想原来秋督公还差点成了苗人的女婿,难怪这般积极地要送粮……。”
“哐当!”一声巨响,韩愈瞬间呆滞,看着自己面前的石桌瞬间裂开成了两半。
“闭嘴!”秋叶白腥红森然的目光让韩愈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似僵住了一般,哪里还能说得出半句讥讽的话语来,他只能震惊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石桌,噤若寒蝉。
而她这一手,也让阿呐瞬间惊了一下,但随后阿呐眼中神色更阴沉了点。
而秋叶白闭了闭眼,坐下来,轻喘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好一会才沉声道:“阿呐,公事是公事,私事咱们容后再议。”
她不能激动,她身上还背负着很多人的命,不能让负疚绑架了她自己的理智和冷静。
阿呐看着她片刻,黑眸里闪过寒光,随后轻嗤了一声:“果然,圣女说的没有错,汉人皆是薄情郎,不值得深交,不过在谈公事前,你不觉得你该和我碰一杯么,就算借着蛊王的酒,了了你我往昔的情分,从此之后,你我之间再没有什么老朋友的情分。”
秋叶白看着他举起手里的酒,再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她顿了顿,还是伸手拿起了酒杯。
小七立刻压低了声音焦灼地道:“四少不可以!”
她才交代他们不能动这里的一点东西,她自己又怎么能动这些东西!
阿呐睨着她,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成诡异的阴影,而野性的眉目里皆是阴沉:“怎么,不敢么,当年小池有勇气替你留下来受毒,你却没有勇气喝一口她阿妈酿为她酿的酒,或者……。”
他顿了顿,冷冷一笑:“你是想让你身边的这些人替你喝?”
这便是赤裸裸地威胁了。
众人看着她,皆齐齐摇头。
“不可!”
“四少!”
秋叶白顿了顿,在一片惊呼声里,一抬手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后擦了擦唇角,冷冷地看向阿呐:“现在可以谈公事了么?”
阿呐看着她,眯起莫测的含着诡异笑意的深眸:“你想怎么谈,秋监军?”
听着阿呐换了称呼,秋叶白心中闪过一丝黯淡的冷凉,她淡淡地道:“我要见被困在山上的龙卫,确定他们的生死,然后才能把米粮交给你。”
阿呐眯起眸子,冷冷地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秋叶白看着他,目光锐利:“我们人虽不如你们多,但是龙卫的战斗力想必你也是明白的,奋力一搏,毁了这里的粮食,再和你们拼个你死我活,也是可行的对么?”
阿呐看着她半晌,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出冰冷的火花,互不相让,随后阿呐冷笑了起来:“很好,我将你当朋友,让你们进入我的地盘,没有收缴你们的武器,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汉人真是够卑鄙!”
她看着阿呐,淡然地道:“阿呐,你将信送入都督府,指名道姓地要我亲自押粮,不就是为了挑拨我和龙卫之间的信任么,苗人就是这么对朋友的?”
他们彼此都是半斤八两,你不仁我也不义,何必非要装作朋友?
阿呐看着她,噎了噎,随后沉默了一会,起身冷冷地道:“你可以带人上去,但最多不能超过三人,一会我会派人送你们上去。”
说着,阿呐转身离开。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双白一把拉住秋叶白的手腕,一边为她把脉,一边神色凌厉地道:“秋大人,你太轻率了!”
她竟然喝了那一杯蛊王酿的酒,她是疯了不成!
“我身体里有赤焰,你们身体里有什么能抵抗未知的蛊?”秋叶白看着他,轻扯了下唇角,有些讥诮地低声道。
她一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双白霎时词穷,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
秋叶白收回手,淡淡地道:“不用把脉了,你也把不出个所以然,赤焰天生异蛊,几乎是万蛊之王,它会天生排斥所有蛊虫进入的。”
当年大喇嘛就曾经告诉过她赤焰的功效,所以也算是等价交换,虽然需要贡血给阿初,但是得到的好处还是不小。
“十年前,你到底在苗疆发生了什么事,就是因为那个……小池圣女,所以你才愿意领着龙卫的人来么?”双白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地沉声问道。
小七和春秋二婢,甚至一边的韩愈也不动声色地看了过来。
秋叶白闻言,闭了闭眼,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欠债的人,总要还债的。”
因果轮回,她这辈子目前真对不起的一个人,那便是十年前的那个一心仰慕她的女孩了。
当年她和师傅云游到了苗疆,她年少轻狂,听了苗家的蛊神传说,一时间和苗家的少年们起了争执,便与人打赌,让阿呐一帮少年他们领路,带她去看蛊苗之神白九阴,就是为了她想要证明这个世间根本没有什么烛龙
“彼年,小池生得极美,与我们年龄相当,总是玩在一起,她是蛊王唯一的女儿,是苗疆圣女,听说我要去寻白九阴之后,便劝我不要去,拗不过我,她便自告奋勇地带着我一同去。”秋叶白揉了揉眉心,苦笑了一下。
“结果在寻白九阴的路上,我们迷了路,遇上食人花毒瘴,我们又走散了,我们都走不动了,小池将她阿娘——也是蛊王给她的僻毒香囊送给了我,让我去寻人回来救大家,但是我寻了人回来之后,小池……已经不在了。”
秋叶白闭上微红的眼:“我是欠她的一杯酒,还有……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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