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上天的恩赐,也是……箬竹看见城楼下百姓纷纷下跪磕头,高呼万岁。
是了,这也是君王带来的福祚。
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安放回胸膛,箬竹侧头去看池惟青,朝他勾出一个轻松笑意:“看吧,我说什么来着。信我,绝对不会有错的。”
池惟青从身后侍卫手中接了伞,替她撑着。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箬竹虽在笑着,嘴角弧度却带了些凝滞和苦涩,井没有她往日里张扬的喜悦。
还当她是在冷风中站太久累着了,池惟青用温热掌心捧起她的脸庞:“嗯,早便说了,你是朕的福星。”
箬竹嘴角弧度更咧,又要开口自夸,却忽而瞳孔骤缩,表情僵硬了一瞬,将要出口的话悠然转了个弯:“我们先回去吧,外头太冷了。”
池惟青自然应下,而箬竹在转身时刻意抬了抬袖子,假装若无其事地咳出突然涌上喉咙的一口血。
回去郡守府后,箬竹泡在浴桶中,听着窗外冬雨声繁。再三确认过和雨神之间的联结仙诀已经断开,又检查了遍自己体内剩余功德,不禁长叹出一口气。
雨神真是个卡时间好手,说半个时辰就真的是半个时辰,只给她留下最后一天的阳寿,当真是半点没得含糊。
这晌是午后申时,那么也就是说到了明天的这个时候,她就会元神消散,只留一具亡去的肉身躯壳。
可现在的问题是,该怎样让池惟青知晓?还是……选择什么也不说,和他欢欢喜喜过完最后几个时辰,然后独自悄无声息地死去。
若是前者,以小皇帝的性子,必是不能接受,许会将地州闹个天翻地覆也要替她寻访神医,白白浪费掉最后能相处的光阴。
若是后者,池惟青也不可能接受,但人都已经死了,除了入土厚葬,缅怀哀悼。就算他再折腾,想也翻不出什么大风大浪。
两相比较,箬竹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只是为何这心堵塞闷疼得很。
难不成,在人间待久了,也变得怕死了不成?
不,她才不怕死。至少从前,是半点不怕死的。
做仙君活了数千年,看遍六界风光,行径山川河流,有三五挚交,可七九结伴,美酒佳肴皆我有也,日子过得舒心顺畅,没什么不满意的。甚至觉得,此后上万年,约莫也就是那样无忧无虑地过。
直到数月前崴脚跌至人间,又阴差阳错与池惟青相遇。她才隐约意识到,自己身为姻缘神,牵过成千上万对姻缘红绳,却唯独没有想过给自己觅一良人。
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吧,对方却是个凡人。
又好不容易克服自己定要守寡数万年的巨大障碍吧,孰料,先死的人竟成了自己。
当真是命运弄人,造化戏人。她不仅牵线姻缘从没成功过,连自己的姻缘也这般不顺利。还没来得及和心上人做尽世间美满事,就要先接受生离死别,阴阳两隔。
搭在浴桶边沿的手狠狠往下一砸,溅起大朵水花。箬竹忍不住气道:“什么莲花灯愿予必成,都是假的!”
眼眶不自觉就有些热,泪雾在眼角积聚,憋都憋不回去,滴答滴答落入浴水中,她越哭越凶。
什么平安喜乐,什么顺遂无忧。
“都是假的!骗人的!根本就不准!”
房门骤然被推开。
“阿竹?”池惟青的声音传来,“你在说什么骗人?”
箬竹一愣,赶紧胡乱抹了两下脸,堪堪止住眼泪:“没什么。”
池惟青皱眉:“你声音怎么哑了?”
“是,是吗?”箬竹有些心虚,清了两下嗓子,“可能是刚才淋雨着凉了吧。先前下头侍女给我说浴水里洒了驱寒药,就能防止染风寒,现在看来这药果然是假的,骗人的,一点都不管用。”
“我让人送姜汤来。”池惟青没有怀疑她的说辞,说着走出去吩咐下人。
她听见他在外与人交谈的声音,看样子井没有察觉到异样。暗自深呼吸了两口气,突然就有些佩服自己临阵扯谎的能力。
浴水已经凉得差不多了,箬竹低头看见水中倒影出自己的脸,满是泪痕,赶紧掬起一捧水,将难看的泪渍清洗干净,然后伸手去拿整齐叠在一旁的衣物。
屋里燃了炭火,井不寒凉,纵使如今的她已无仙力护体,也觉得温暖。
既然不冷的话……箬竹系腰带的手突然顿住,最后十二个时辰了呐……
池惟青的脚步声重新在屋内响起,她迟疑小会儿,终是直接将衣带随手甩了,只穿件最单薄的里衫走出屏风。
洁白细腻的玉足最先露了出来,水珠在地面留下小巧脚印。
池惟青眉目微皱了皱,赶紧将自己肩上外袍解下来给她披上,心疼得语气有些许严厉,却也不失柔和:“着凉了还穿这样少,难不成是忘了上回染风寒的难受了?”
“我没忘。”箬竹任由他摆弄,“我这不是出浴后发现,其实井没有着凉嘛,再说了也不冷。”
池惟青说不过她,直接将人兜膝抱起,欲放到榻上。
箬竹趁机勾住了他的脖子,不肯下来,就这样坐在了他大腿上,摆动着自己的小腿。
“没着凉也该注意些身子,先把姜汤喝了。”池惟青道,端起桌上热气腾腾的汤汁,用汤匙搅了搅,吹温后喂到她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