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被污蔑造反、到后来被囚禁孝陵时,都是胡善围在背后救的,周王一家很是感激,周王来昆明就藩后,特和周王妃去了胡荣的灵堂祭奠。
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
两人看见一个熟人作为家属,站在门口答礼,恍若白日见鬼。
沐春走过去打招呼:“大姨夫,大姨妈。皇上说了,既然周王世镇云南,我和胡尚宫隐婚的事情不便再向两位隐瞒。如今我已改名换姓,是胡家的上门女婿,也跟着姓胡,叫胡天光。”
沐春,字景春。孝慈皇后亲赐的名和字。出自《岳阳楼记》那句著名的“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胡善围退役之后,在云南立了女户,她是户主,沐春冠以妻姓,以天光为名,也是一种另类的延续,只有沐春这种不着调的人能想得出来。
周王妃一愣,滚了热泪,“大外甥,没想到你还活着,冯家……冯家都死绝了。”
周王妃冯氏,宋国公冯胜之长女,是沐春正儿八经的大姨妈,周王自然就是他大姨夫。
冯胜全家死于洪武帝晚年大清洗,只有出嫁女周王妃幸免。次女小冯氏虽然也是出嫁女,但是小冯氏嫁入的是郑国公府常家,是堂堂郑国公夫人、懿文太子妃常氏的娘家。常家也灭了满门,小冯氏作为常家妇,就未能像姐姐这样有幸免死,真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常家唯一逃脱的孙子常继祖被沐春”奇货可居”,藏在云南,永乐帝登基,常继祖“及时”出现京城,引起轰动,永乐帝借机施恩这个唯一幸存的老牌勋贵后人,封了他为世袭的云南临安卫千户,俸禄待遇世袭罔替,算是养常家后人祖祖辈辈。
永乐帝此举,赢得许多老军人的赞叹和支持,常继祖作为重要的政治资本,在云南临安卫起着安抚作用。
常家后人通过一代代的努力,从灭门到崛起,到了第五代常复,终于走出云南,被弘治皇帝封世袭南京锦衣卫指挥使,重新回归大明豪门。到了第八代常玄振,则被嘉靖皇帝封为世袭罔替的怀远侯,家门得以回归大明顶级豪门之列。
一个家族从诞生到荣极、衰落、近乎灭族、重启、复兴、振兴,恢复家族荣光,用了百年时间,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由于常家已经退出京城名利圈的争夺,本文关于常家的故事线到此为止,以后不会再另行表述了。
且说娘家冯家灭族、周王妃冯氏捡回一条命,紧接着又跟着周王一起被贬为庶人,吃了不少苦头,人生起起落落,她才四十出头,鬓发已经全白了。
当年胡善围两次救周王,这其中也有周王妃是沐春大姨妈的原因。
如今,周王妃再见大外甥沐春,真是恍如隔世般。
沐春安慰大姨妈,“冯家没有死绝,舅舅冯诚一家在云南隐姓埋名,改为马姓,大姨妈若想见他们,我可以安排下去。只是此事要和我诈死一样保密,不可外传,除了您和大姨夫,不得让第三人知晓。”
“这个我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周王妃擦干眼泪,“冯字的一半就是马,改得好,这些年来,我已经看淡一切,不想追求什么虚名了,只要平安就好,就姓马吧,不用再改回来了,现在自是富贵了,谁知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周王妃一日之间大悲大喜,沐春介绍了懵懵懂懂的阿雷,周王妃十分喜欢,晓得她名义上是胡荣之女,其实是自己的亲外甥孙,有冯家四分之一的血统,得知沐春愁女儿的教育,便邀请阿雷去周王府附学。
周王妃说道:“王府有许多和她同龄的郡主、县君,大家一同上学玩耍,就不会寂寞了。”
只对医学感兴趣的周王和他爹高祖皇帝唯一共同之处,就是特别能生。
除却年幼夭折的,周王府存活的有十五个儿子,十个女儿。子又生子,周王府人丁兴旺,子女加上孙子孙女,外孙女外孙,周王府这一脉已经超过五十人了。
亲哥当了皇帝,给弟弟发福利绝不手软,不管嫡出庶出,儿子全部封郡主,女儿全部封郡主,郡王的女儿们也都封了县君,祖孙三代人全部捧稳了金饭碗。
周王身体不错,王府没有分家,全都住在一起,故周王府里和阿雷同龄的郡主县君等有十来个,延请名师教育。
阿雷到了王府,和郡主县君们相处的还不错,王府人多,嫡出庶出、各房关系错综复杂,她也渐渐学到了一些人情世故,不再像以前那样单纯天真。
周王府的故事之狗血曲折,简直可以单开一本百万字宅斗朝斗小说,阿雷每日去周王府上学,等下了学,胡善围以周王府为切入点,展开介绍京城复杂狗血的亲戚和社会关系,阿雷听得津津有味,觉得姐姐讲的比茶馆说书的还要引人入胜。
说书人都是虚构的故事,姐姐说的都是真实历史,居然比虚构的故事还曲折离奇。
周王府在建文朝削藩的时候,因周王妃冯氏生的嫡次子朱有燻嫉妒亲大哥、周王世子朱有炖的爵位,在李景隆的诱导下,污蔑父亲和大哥谋反,周王府由此除爵,贬为庶人,圈禁凤阳。朱有燻如愿以偿得到了周王的爵位。
风水轮流转,朱有燻得意没几年,永乐帝打到了京城,救了亲弟弟一家子,恢复名誉和爵位,本来打算把朱有燻这个不孝逆子下狱,逐出皇族,贬为庶人,但是周王夫妻作为父母,终究不忍心二儿子落得此等下场,遂向永乐帝求情,原谅朱有燻年幼无知,被李景隆所引诱,做下污蔑父兄的恶事。
永乐帝只有周王一个亲弟弟,母妃死的早,少年时期是“宠弟狂魔”,不会拒绝弟弟的要求。无奈之下,放过了朱有燻,又怕他再惹事,引得弟弟伤心,就将他封在了云南大理,眼不见心不烦。
周王夫妻都健在,故,整个周王府,除了汝南王朱有燻搬到大理去了之外,其余十四房儿子们都带着妻室儿女住在王府,尚未分家,再加上尚未出嫁的几个郡主,周王府人丁兴旺,很是热闹,简直是大家族生活标本似的存在。
阿雷以前都在单纯的坏境下生活,每天的生活都波澜不惊,每天都在重复,昨天和今天没啥不同。一进周王府上学,简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才晓得啥叫一样米养百样人。
那么多新鲜的面孔,单是搞清楚谁是谁、出自那房人,就要费不少时间,何况每一张面孔下还藏着多张脸,随时切换,阿雷觉得复杂又新奇,就像解谜似的,每一天上学都充满期待,这种新鲜感迅速冲淡了她失去玩伴朱瞻基和父亲胡荣的悲伤,她恢复了活力,学会向前看了。
对此,胡善围即高兴,又迷惑不解。
高兴的是女儿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下学回来总是找她问东问西,求知(八卦)欲高涨,不再沉浸于悲伤之中,母女沟通更畅快了。
疑惑的是她和沐春夫妻两个前半生努力逃脱名利场,寻求闲适安静、今天就晓得明日会做什么、舒舒服服的消磨时光,追求一成不变的生活,觉得这样是最理想的生活状态,可是女儿不这么认为,她完全和他们夫妻是反着来的。
阿雷要新鲜、要刺激、喜欢挑战、宁可栽倒再爬起来,也想继续探索未知的领域,她充满了好奇心,她所追求,往往是胡善围和沐春所逃离的。
起初,春围夫妇每日接送女儿去周王府读书,约过了一个月,阿雷不耐烦了,要自己骑马上学,不许姐姐姐夫送,最多只许护卫远远的跟着。
昆明各族云集,民风豪放,土官的女儿或者朝廷流官的闺秀也可以抛头露面上街。
阿雷一走,“空巢中年人”沐春在家里焦虑不安,“看这天色,好像要下雨,唉,好好的马车不坐,嫌弃太闷,非要骑马,被淋湿了怎么办?”
“城里那么吵,万一谁家商铺开业放鞭炮,惊了阿雷的马怎么办……”
胡善围刚开始还能装作淡定,后来被沐春的想象力弄得越发焦虑起来,拍案而起,“你能不能闭嘴?你慌就慌,说得我也跟着慌,咱们这样在家里大眼瞪小眼有个屁用。”
情急之下,胡善围都说起了脏话。沐春唾面自干,一拍脑门,“你批评的对,我们乔装打扮,远远的跟踪不就行了,比在家里干着急强。”
夫妻两个一拍即合,化妆成纳西族夫妇进了昆明城,在周王府外头等女儿放学。
两人在茶楼里等,相视苦笑,“想不到你我有今天。”
一个两朝尚宫,一个已经封神的国公爷,当了父母,立刻归于平凡。俗世夫妻有的焦虑担心,他们一个都不少。
沐春心疼女儿,“我以前觉得凭你我的本事,能够护得阿雷永远天真。现在想想,这其实是你我私心,孩子要长大,我们陪不了她一辈子,谁都不能永远天真。”
胡善围也有所感,“当年父亲估计和我此刻的感受一样,父亲解决问题的办法,是为我说一门好亲事,把我托付给另一个男人手中保护起来,我不想走父亲的老路,授之于鱼不如授人以渔,还是得自己学会安身立命的本事。”
春围夫妇当起了“陪读”,不到一个月,不晓得为何行踪露陷,阿雷大发雷霆,勒令他们不得再跟踪了,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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