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祥一进来,就在后排拥挤的宫女群中看到了韩桂兰。
韩桂兰肤白貌美,气质出众,穿着布衣布衫,套着一件御膳房的白围裙,就像一只误入鸡群的白天鹅。
看到胡善祥,韩桂兰很是惊讶,德州一别,她只听说胡姑娘失踪了,以为凶多吉少,没想到居然在紫禁城见面了!
胡善祥朝她微笑点头,然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到了散学时,胡善祥才和韩桂兰相认。
韩桂兰自是有一肚子问题要问她,胡善祥说道:“臣不密则失身,有些事我不方便说,幸好这一切都过去了,我和你都能重新开始。你这几天在御膳房怎么样?”
韩桂兰上下打量着胡善祥,的确不像有事的样子,她没有追问到底,说道:“我在御膳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我在家里没学过做菜,就御膳房打打杂。御膳房安排我晾晒豆豉,不是累活,我已经很满足了。”
每到四月,就是宫里做新甜酱豆豉的时间,要做几十缸豆豉酱。(注三)
胡善祥说道:“你在御膳房先待着时日,今天听宫正司的才人讲宫规,宫女们也有机会考女官,到时你报名参考,定能有出头之日。”
韩桂兰首次露出笑意,“那就借你吉言了,只要不当嫔妃,就是刷马桶也愿意的。如果能够像你这样当女官就更好了。这都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休养些日子,韩桂兰脖子上那圈可怕的上吊淤痕没有了,阴郁消散,真个人就像十五的月亮似的发出皎洁的光芒,精气神和德州初次相见时的生无可恋完全不一样,眼里生机勃勃。
看着焕发新生的韩桂兰,胡善祥欣慰不已,说道:“女官考题很难,需要精心准备。等我能够搞到书了,就借给你看,你一定能高中的。”
两人手挽手,交头接耳说着体己话,虽只认识不到一个月,但一起经历生死,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一直到了分叉口,韩桂兰目送胡善祥离开,才转道去御膳房。
胡善祥一人从走在宫道上,立刻有个娃娃脸、壮汉身的俊秀小宦官过来打招呼,“我叫元宝,是汉王世子身边的随从,世子殿下在浮碧亭请胡女史过去说话。”
果然又来了!胡善祥存心试探朱瞻壑到底与德州刺杀一事有无牵扯,便应下,“请元公公带路。”
浮碧亭建在一池春水之上,池塘飘着一片片脸盆大的荷叶,凉风习习,一点都不热,朱瞻壑还是摇着一炳折扇,看起来风流倜傥。
朱瞻壑开口就赞道:“恭喜胡女史,马尚宫那么苛刻的人都对你评价不错,实属不易,你刚进宫,就已经是宫里的红人了。”
胡善祥也有小小的虚荣心,能够得马蓬瀛这种神仙般的人物认可,她当然高兴了,不过,“近墨者黑”,她最近一直跟着朱瞻基,也学会了虚假客套,“微臣甚是惶恐,唯恐将来让马尚宫失望。”
“你是宫里最年轻的女官,前途不可限量。”朱瞻壑存心笼络她,各种拍马屁,“我还听说你姐姐就是以前的胡尚宫,历经三朝都稳居尚宫之位,真是不一般。只可惜我那时候年纪太小,又身在汉王府,没有见识过你姐姐的风采。不过,现在见到胡女史意气风发,我一定能够亲眼看到胡女史将来平步青云,青出于蓝胜于蓝。”
胡善祥谦道:“微臣岂敢与姐姐相提并论,微臣只想做好手头上的事情,脚踏实地的当差。”
朱瞻壑说道:“我对你很有信心,十分看好你哦——上次说带你逛一逛京城,你说太累了要补眠,现在我的承诺依然有效,我们这就走吧。”
胡善祥说道:“这个……我是端敬宫的女官,出入宫廷要先回去打个招呼。”不晓得朱瞻基是否同意啊!他是我的上官了,我得听他的意见,不能擅自行动。
朱瞻壑正要再鼓动她出宫,侍从元宝匆匆赶来了,“殿下,有急报,皇上班师回朝了,此刻应该已经去了长陵竭仁孝皇后。”
长陵是永乐帝为自己和仁孝徐皇后修建的皇陵,前年才刚刚落成,将已经薨逝六年的仁孝皇后的梓宫葬在长陵。
永乐帝与仁孝皇后少年结发,历经磨难,夫妻情深,所有子女都是仁孝皇后所生。他每一次御驾亲征之前和之后都会去长陵告竭亡妻。
讨好皇爷爷要紧。朱瞻壑对胡善祥说道:“今日不巧了,我要去长陵,我们改日再约。”
朱瞻壑匆忙离去,低声问元宝,“皇太孙那边有没有动静?”
元宝说道:“一炷香之前奴婢听说皇太孙快马加鞭赶去长陵了。”
又被好哥哥占了先!朱瞻壑不甘落后,吩咐道:“要御膳房备几样皇爷爷以及仁孝皇后生前喜欢吃的食物,我亲自捎带过去,尽一份孝心。”
长陵,陵恩殿。
永乐帝匆匆赶来,连盔甲都来不及解下,就来此给亡妻上香。
对着亡妻的牌位,永乐帝杀伐决断的目光都变得温柔起来了,就像冰雪融化成一池春水,他低声叫着妻子的闺名,“妙仪啊,我回来了。这次北伐运气好,还没开战,瓦剌首领意外坠马死亡,部落自杀自,自己先乱了,不费一兵一卒,一定是在天之灵保佑我。”
永乐帝把香插进香炉,看见香案上两个青花蒜头瓶都供奉着粉白相间的棠棣花,“这个……是谁供的?”
这是亡妻最爱的花——因这花里有永乐帝的名字,朱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