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愔儿差不多已经知道邹临祈为什么要让她来。他的耳目何其之多,或许是已经知道香扇去送医案的事了。
因为丞相逼迫,她不得不花了两天时间把医案誊抄完毕。誊写过程中,她改了其中不少细节,在原有基础上把邹临祈的伤情又夸大了些,任是哪一位大夫看了,都只能得出“陈年顽疾,不可疗愈”这八个字的结论。
可邹临祈并不知道她都做了什么,只以为她在为丞相办事。
邹临祈观察着她面上神色,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一点儿虚伪的影子。可她的演技一向很好,每次在他面前的时候,她永远都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
“听闻王妃这两天所用笔墨颇多,”他竭力压制着心口烦躁,口吻听起来还算平静:“不知都写了什么,可否拿来让为夫一看。”
虽然他语气平缓,可“为夫”两个字还是吓得陆愔儿的心脏漏跳一拍。邹临祈此人生性阴冷,轻易不会说这种话,更何况他正面对的是一个他自以为会害他的人。他现在说的话越暧昧,她面临的危险就越多。
“不过是在练字而已,”她紧张得厉害:“练得不好,都已撕了。”
她的紧张落在邹临祈眼里变成了心虚。他冷笑一声,又问她:“王妃说过姜大夫给你的医案是假的,那依你来看,其中有多少是假。”
陆愔儿照实道:“全本为假,无一处为真。”
邹临祈眉心微动,眸中闪过疑惑。
她知道全本为假,可还是把医案给了出去?
“既然你觉得是假的,就快些还给姜大夫。”他说:“以后也别再去找他。你是本王的王妃,不是医馆里坐诊的大夫,学医有何用?”
陆愔儿心下酸楚,两只透亮的眸子颤了颤。
现在他对她肯定厌恶更深,深信不疑她就是丞相派来的细作。
她并不怨他,若换了她自己,设身处地想一想,恐怕也是要怀疑的。他被人害得残了腿,一朝从峰顶跌落谷底。可即使这样还有人不肯放过他,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生怕他哪天东山再起。
生存的环境这么恶劣,他的多疑本就是一件正常的事。
偏她不能对他说实话,一旦暴露她的真实身份,她与母亲都将有一场泼天大祸。为了邹临祈的安危,她又必须与丞相府那边周旋,不能让他们看出来她是想治好他的。
两边的人都在逼她,她陷在一个两难境地里,进退皆不自由。
邹临祈没看出她在想什么,伸手从书案上的一摞书里随手挑了本出来,往她面前一推:“王妃既喜欢练字,不妨把此书誊抄一遍。”
陆愔儿看了看,发现那是一沓极厚的手稿,几乎要有一块青砖那么厚。她要是整个誊抄一遍,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邹临祈语意轻便:“本王正愁过几天要把这些手稿还回去,王妃的字本王看过,笔力娟秀,赏心悦目得很。你既爱抄书,就把此书抄写一份,供本王闲时消遣。”
陆愔儿刚抄过医案,到现在右手仍酸疼不止。她看了看明显比医案厚了不少的手稿,心头滑过一阵疲累。
“为什么不请先生抄写?”她大着胆子问:“我一个人会抄得很慢。”
“我喜欢王妃的字,”邹临祈微一挑眉,看着她,眼中含着戏谑:“旁人的字哪有王妃的读来有趣味。”
陆愔儿默默咬了咬牙,没说什么。
“还不快些拿去誊写,”他说:“给你五天时间,把书抄完。”
“五……五天?”
“太多了吗?”邹临祈直视着她,眼眸冰冷:“那就四天。”
“不!不是!五天就五天,我会抄完的。”
她过去抱起简单装订起来的手稿,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手稿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文人所编纂的一本游记,字是极清秀的蝇头小楷,字数自比医案多出许多。
她开始每天坐在书案旁,润了笔不停地往纸上写字。好在这本游记颇有趣味,抄录起来并不枯燥。
屋里点着灯,烛芯燃得过长,在静寂的夜里常常噼啪一声脆响。窗外一轮明月,总是月缺的时候多,月圆的时候少。院子里两人合抱粗的红枫在深秋里无声无息落着叶子。
她每天都写到寅时才吹熄烛火睡觉,刚到辰时就起床,随便洗了把脸又坐在窗前抄写。
香扇见她魔怔了般整天就知道抄书,忍不住问她:“你写这个干什么?”
陆愔儿随口道:“闲来无事,练练字。”
香扇没再问下去,把她桌上的茶换了,给她沏了杯新茶。
陆愔儿本要端起来喝,看见水里又加了岐山雪雾茶叶,有茶香从杯子里淡淡飘出来。
她把杯子不动声色放下,等香扇走了,把茶倒进关着白鼠的笼子里。叫来怀微,让她去拿一壶没放茶叶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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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秋的海棠开得好,艳红的花朵密密匝匝堆在一起,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符玉摘了几只插在瓶里,拿去放进尹携云卧房。
夏凝心正跟尹携云坐在一处研究刺绣。绣布上,落在梅枝上的两只鸟儿绣得栩栩如生,只一双眼睛总也绣不好。
看见符玉过来,夏凝心叫了她一声,问道:“你今日去访橦院拿东西,可看见王妃了?”
符玉道:“看见了,王妃不怎么出屋,一直在写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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