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焕臣在旁插科打诨:“父亲,小妹说不定早心有所属呢!”
虞灵犀也笑,弯着的眼眸亮晶晶盛着灯火,“阿爹,阿娘,长兄未娶,焉有幼妹先嫁的道理?还是等兄长娶了苏家姑娘,再议我们的事。”
“乖女说得在理。”
虞将军的攻势被成功转移,随即沉下面容,虎目瞪向儿子,“年后去苏家走一趟,早些把你的婚事办下。”
虞焕臣登时霜打的茄子似的,幽怨地瞥了幺妹一眼,偃旗息鼓了。
虞辛夷幸灾乐祸,朝妹妹竖了个大拇指。
趁着家人都在给虞焕臣的婚事操心,虞灵犀偷溜出门,去外头透气。
夜晚饮了不少酒,她双颊生热,贪图凉快,便沿着抄手游廊缓步而行,让带着冰雪清冷的夜风吹散身上的燥热。
不知走了多久,灯火渐稀,檐上苍雪在夜幕中呈现出黛蓝的弧光。
虞灵犀听到了窸窣的扫雪声,停下脚步望去,只见前方晦暗处,一条清瘦高挑的身影执着扫帚,孤零零一个人在清扫后院的积雪。
今夜除夕,所有的下人和侍从都换上新衣聚集在前院,等待子时领赏钱,所以后院便无人看管了。
除了这个扫雪之人。
虞灵犀心生好感,便摸了摸随身携带的小钱袋,对提灯的胡桃道:“大过年的还在扫雪,倒是个勤快人,你去请他过来领赏。”
胡桃“哎”了声,提灯向前唤道:“扫雪的那个,小姐叫你过来呢!”
扫雪的身影一顿,转过身来。
虞灵犀一怔,一句“宁殷”涌在嘴边,险些脱口而出。
想到这辈子的自己应该认不出他来,便硬生生把到嘴边的名字咽了下去,问道:“你伤好了?在这作甚?”
说罢,又看向胡桃:“有人排挤他,逼他干活的?”
胡桃摇摇头,也是一脸茫然。
“是我自己要做的。”
宁殷一袭暗青武袍长身挺立,仿佛手中执的并非扫帚,而是能定人生死的长剑。
他垂下眼,却无半分卑怯,低声道:“雪天路滑,恐小姐跌跤。”
这条路,的确是虞灵犀回厢房的必经之路。
因铺了青石,雪天一冻,格外湿滑。
虞灵犀盯着结了薄薄冰层的青石小路,半晌无言。
宁殷却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将扫帚搁在墙边,而后缓步而来。
阴影从他身上一层一层褪去,廊下八角纱灯的暖光镀亮了他年少俊美的脸庞。
在虞灵犀不解的目光中,他以一个臣服的姿势撩袍半跪,而后十指交叉,掌心朝上,将自己的手垫在了冻结的青石上。
“你这是作甚?”虞灵犀问。
宁殷抬起头,眼中映着她绯裙明丽的模样,平静地说:“石路湿滑,请小姐踩着我的掌心前行。”
他说得这样平静,黑漆漆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屈辱羞耻,仿佛生来就该如此。
虞灵犀不知哪儿来的一股气,拧眉道:“我好像说过,不许你将欲界仙都折辱使唤人的那套,带到我的的府中来。”
宁殷意识到她生气了,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垂眸。
垫在青石上的手指渐渐蜷起,指节已然冻得发红,低头半跪的样子有些落寞可怜。
虞灵犀认命轻叹,软了语气:“罢了,你起来,以后不许这样。”
宁殷依言站起,立在一旁。
他睫毛上有细细的霜雪,脆弱而美丽,也不知道在天寒地冻中扫了多久。
他是暂居府上养伤的“过客”,过年领赏这样的热闹场面,自然无人会顾及到他。
虞灵犀接过胡桃手中的灯笼,将灯搁在青石路上暖化薄冰,随即吩咐胡桃:“去取些屠苏酒和热食过来。”
总不能让他大过年的,一口热酒都喝不上。
胡桃福礼下去安排了。
虞灵犀没急着离开,就坐在廊下的雕栏旁歇息。
半晌,少年低沉执拗的嗓音传来,穿透冰冷的夜风:“我只是想报答小姐,让小姐开心。”
虞灵犀讶异,杏眸瞥向阶前立侍的少年。
正子时了,城中烟火窜天而起,在黑蓝的夜空中炸开一片片荼蘼。
那一瞬,城中万千灯火和雪景都黯然失色。
前庭响起了下人侍从们齐声道贺声,热热闹闹一片,宁殷的眼中却只有夜的黑寂,明暗难辨。
虞灵犀忽然想起,前世的摄政王府,从来不过新年、不点花灯。
京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时候,只有王府里安静得像一座坟冢,连一个红灯笼、一张桃符都不曾拥有。
整个年关唯一的鲜艳,大概就是宁殷下裳上沾染的、不知道是谁的鲜血。
有一次宁殷心情好,醉眼迷蒙地问虞灵犀想要什么。
虞灵犀哪敢真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想了半日,最后只编了一句:“想看上元节的花灯。”
宁殷磨人似的咬着她的下唇,舔去上头的血珠,笑着说“好啊”。
但上元节那日,等待他们的却是太后残党执着小皇帝的衣带诏,联合宦官为宁殷精心制造了一场鸿门宴。
那一夜,御阶前血流成河。
宁殷擦干净指尖的鲜血,带着虞灵犀上了宫墙的高台,待她看了一场全京城最热烈、最深刻的“灯展”。
只不过吊在一根根柱子上燃烧的不是灯笼,而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