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豪迈的喝法, 领口尽湿,北风一灌寒冰冰的,胸腹却热。那高粱酒极烈,炙烫得有如火烧,仿佛浸透血液,涌上了头脑,傅缙翻身上马一扬鞭,疾奔回府。
一路寒风,狂奔至镇北侯府,酒的热意似乎渐渐散了,他一勒缰,骏马四蹄放缓,踢踏徐行。
暮光白雪,皑皑半明,傅缙看向东路,黑瓦高墙,重檐飞脊,最高处是他的外书房,外书房之后,就是……
下马,进府,穿过东路大书房,立了片刻,禧和居守门仆妇发现慌忙迎上。
他进了院门。
檐下一排半人高的大灯笼,一圈圈晕黄的光微微摇晃,透雕回纹的隔扇门后,熏笼火旺暖意融融,高脚几上的鹤嘴香炉微微吐着青眼,百合香息浅淡馥郁。
和平时一样,又仿佛不一样了。
微微怔忪间,楚玥从屏风后转出,笑道:“今年演武有点儿久,用膳了没?”
她清浅柔和的微笑也和平时一样,话罢吩咐侍女取他家居服来。
她就站在自己跟前,傅缙一垂眸,便见她柔软的发顶,她梳洗过了,乌发松松挽住一侧肩前。
“用过了。”
演武是辛苦,既用过了,就早些歇息。
沐浴,洗漱,吹熄烛火,睡下。
她卷着锦被,躺在躺里侧,他在床前立了片刻,也躺了下来。
屋外寒风呼啸,屋内静谧暖融。
身体疲惫,傅缙却睡不着。
柔衾软枕,鼻端若有似无的幽幽暗香,耳边清浅的呼吸声,明明先前舒心安眠,此刻却总有些不一样了。
傅缙侧头。
楚玥正侧卧在身边。
她被子拉得有些高了,小半张脸掩在锦被之下,朦胧的烛光透入掌中,她小巧挺翘的鼻梁投下一小片阴影,双目闭阖着,上面两黛细眉。
两道弯弯的柳叶眉,弧道优美,生得是柔弱极了,只她人却恰好相反,倔强得很。
出嫁从夫,娘家当倒退一射之地,难不成她真一点女诫都未曾学过吗?
傅缙却未曾忘记当时夫妻对话,时隔半月,却依旧清晰。
他当时神伤,想她和邓州拉开距离,她婉转柔和,却坚定地给了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
他当时又疲又倦,伤心失望。
如今情绪早恢复了,却又多添了一层郁郁,为何旁的女子都视若等闲的事,到了她身上却总会有不同的答案?
从前,他真不觉得这是个太大的问题,实在夫家和娘家不能相容的女子太多了,尤其眼下。涉及党争,和娘家形同陌路的不在少数,这世间女子总是以夫婿为重的。
怎么换了她,就……
傅缙十分敏锐,他已触及一个问题。
他将来必是要杀楚姒复仇的,若情况允许,他还会光明正大地将其枭首焚骨,以告慰亡母在天之灵。
如此,和楚家交恶乃必然之事。
他痛快着,他厌恶这家人久矣。
那她呢?
届时她又将何去何从?
他可总隐隐有种感觉,她外表柔弱内心坚韧,到时候,也未必会就此割舍娘家。
这么一想,心烦意乱。
如果是一年多前的他,必呵斥让她回娘家去,何必留?
可现在……
思绪纷乱,心乱如麻,一阵烦躁起,这静谧的柔衾软枕再躺不住,倏地掀被翻身下了床。
弯腰穿上长靴,随意披了一件外衣,他提起搁在屏风侧云纹翘头案上的佩剑,径直出了庭院。
孤星无月,寒风呼啸,一絮絮的素白的雪从天际纷飞而下,傅缙拇指一弹,剑芒乍现。
剑势凛冽如雷霆,寒芒闪动似白练,雪越下越大,他的剑越舞越快,至寅正时分,他才收势停了下来。
今日大朝,已有仆妇早起准备伺候,在庭院立了片刻,他还剑入鞘。
……
楚玥才睁眼就听说这事。
孙嬷嬷挂起两幅锦帐,忧心忡忡:“昨夜世子也在庭院午间,寅时该上朝了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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