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爷别忘了,公主奉旨前来辽东,是本督的座上客,哪有住在别人府上的道理?”
顾钰脸色已经很差了,再僵持下去恐怕谁的脸面也挂不住。显钧伯捋捋胡须,比划个“请”的手势,“一家人怎地忽然生分了?大都督快随我进府喝杯热茶,凡事都有的商量。”
对方给了台阶下,一般人可能就妥协了,但顾钰没有丝毫动容,“徐将军呢?本督都亲自来为他接风了,他怎么不现身?”
显钧伯为难地看向门口,随后笑道:“徐将军长途跋涉,一到府中就睡下了,大都督着急见他,老夫这就差人去请。”
“不必了。”
一道清朗男声传来。
众人寻声看去,见徐辞野双手抱臂靠在门柱上,比起显钧伯的小心翼翼,大喇喇的像个没事人似的。
顾钰转眸,看向站在石阶上倾斜身体的年轻男子,目光一凝。上次与徐辞野见面,还要追溯到三年前的秋日,先帝最后一次调遣神机营的将领前来辽阳,为悍威军配备三眼铳和鸟铳的场景,而领头的将领正是徐辞野。
那个秋日,银杏叶黄,铺了十里长街,经日光一照,金灿灿的璀璨耀目。两人站在草垛前,比试了木仓法。
门柱前,徐辞野同样看着马背上的顾钰,轻轻一笑,耸动肩膀,“顾大都督别来无恙。”
顾钰还是那副冰凉凉的面孔,并没有因为他是钦差就和颜悦色,“徐将军一个人来的?”
徐辞野左右看看,语调懒散,“是啊,本将军一个人竟牵动了辽东这么多将士,是不是太过兴师动众了?”
“将军自谦了,辽东将士对将军敬佩不已,都想来目睹将军的风采,若非本督拦着,一个卫都不止。”
两人同是阴阳怪气,却又叫外人挑不出毛病。
顾钰忽然一笑,意味深长道:“将军敢一个人前来,想必是做了精细的地形图,那这一路上可有迷路?”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个秘密,原来,这位意气风发的神机营提督在野外分不清方向。
明明是挖苦人的话,却让顾钰诠释出一丝关心的意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旧交。
徐辞野笑着摇摇头,摆出一副不跟小心眼的人一般见识的姿态,大度道:“当年不就是差点赢了大都督一局,大都督怎么还记仇,借机挖人短处呢?今儿本将军在此替大都督澄清谣言,当年我俩的比试,因本将军伤了手指而中断,至今未分伯仲,大家不要再以讹传讹。”
顾钰淡淡道:“原来,将军当初是伤了手指,本督一直以为将军是怕输得太难看,主动认输的。”
众人腹诽,这两人的好胜心不是一般的强。
作为家主,显钧伯心里叫苦,笑呵呵站在他们之间,“两位将军都是我大楚的好男儿,比试这种事偶然性太大,一两次的胜负作不得数,改日老夫设局,请两位前来切磋如何?”
两人都不接话,他尴尬地继续道:“天色已晚,咱们别在外面扰民了,还是随老夫进府一叙。”
这一次,顾钰没有拂了他的面子,长腿跨过马鞍,跳下马匹,大步走向府门。与徐辞野擦肩时,只赏了对方凉凉一眼。
徐辞野也不气,懒懒地跟了进去。
随着伯府大门紧闭,深夜归于平静。
雅致熏香的客堂内,只有显钧伯在侃侃而谈。
顾钰手捧盖碗,刮拂茶面,眉宇间渐渐有了不耐之色。对面的徐辞野倒是优哉游哉,与显钧伯品鉴起碗里的茶。
稍许,宁若冰身着一身雪白长裙款款走来,对顾钰裣衽一礼,“大都督。”
声音柔和。
顾钰略一颔首,没有要寒暄的意思。
宁若冰站到父亲身边,安安静静的极守规矩。
知道顾钰此来,一是为了与徐辞野打个照面,二是为了接回公主,显钧伯用商量的语气道:“公主金贵,住在军营实属不妥,不如在寒舍暂时住下,等大都督寻到合适的宅子再将人接走?”
顾钰放下盖碗,“公主以后会住在总兵府。”
显钧伯面露疑惑,“这......”
“您老有何异议?”顾钰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显钧伯垂下眼,“既然大都督已经做好安排,明儿老夫亲自送公主过去。”
两人的交流尽数落在徐辞野的眼里,使他更加琢磨不透显钧伯的立场,这个老头子到底是有心向着顾钰,还是在与顾钰虚与委蛇?
若是后者,这几年,内阁为何没有收到过一封关于显钧伯弹劾顾钰的奏折?
第18章本督的人,也是你能觊觎……
酣甜梦境中,沈络欢踩着祥云来到紫禁城,俯瞰监内数千太监的起居,发现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窝在廊檐下,浑身是伤。两个老太监走到少年面前,揪起他的衣襟,掴出十来个巴掌,附带着啐了一句“小杂种”。
两人走后,少年弯腰拾起地上被踩扁的糖果,揣进袖管里,一瘸一拐地走进房舍。
沈络欢惊讶地发现,那个少年是八年前的顾钰,而他捡起的糖果,正是自己在游园时,随手“施舍”给他的。
那时的顾钰瘦弱无助,被欺负了也只能忍下委屈,看着很是可怜。或许那几颗被踩扁的糖果并非糖果,而是治愈心伤的良药吧。
沈络欢哽咽一声,翻了个身,枕着手臂继续睡。蓦地,床边传来一声“噗”的长音,惊吓到了梦中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