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轻雪一噎,倒也没有生气,只是有点想不通,他为何这般冷言冷语。也许是她太烦人了,她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眉眼一弯,面颊就是两个讨喜的梨涡。
“那我先回去了,沈大夫您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意可以找我帮忙。”她冲他行了个礼,就准备转身出去了。
沈珏还是将目光放在药架上,似乎毫不在意她出不出去。刚刚抬手要取下一味药,就听得身后一声惊呼。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却见段轻雪像是踩到了什么,直直地往后一滑。若是放着她不管,怕是要撞到桌角上了。
几乎是瞬间,沈珏就出手去揽住了她的腰,想将她扶住。因着事出突然,段轻雪下意识地就抱紧了的沈珏的头,想借着他的力站稳一些。
药材倒了一地,沈珏重重地喘着气,他不会武功,只能勉强维持抱住她的姿势。手臂里的柔软让他身子一僵,面具下露出的眼尾都隐隐带了几分绯色。
段轻雪一脸惊魂未定地将头低着,直到感觉被人搂住了。她才后怕地顺了顺气息,有些慌乱地动了动手指,却忘了自己的手还搭在沈珏的头上,这样一动,就不小心扯到了他面具上的系带。
轻微的摩挲声响起,段轻雪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什么东西从她眼前掉了下来,直到突兀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响起。她别过眼,就见得一个玄铁面具在地上滚了一圈,停在了她的脚边。
而抱在她腰上的手一僵,她却没有察觉,急忙暗暗责怪自己,一脸懊悔,她好像不仅没给沈珏帮忙,反而给他惹麻烦了。
她急忙抬起头要跟他道歉,却在见到他的一瞬间,睁大了眼,唇瓣都在微微颤抖。
沈珏也像是没想到面具会掉下来,直到看到段轻雪眼底的震惊和害怕,他才像是回过了神,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仿佛抱着什么毒物一样,将怀里的段轻雪给推了出去。
他慌乱地抬起袖子遮住了脸,整个人都蜷缩着。缝隙见露出的脸上遍布狰狞的疤痕,像是被烧伤的一般,原本俊朗的五官因着这些疤痕而显得诡异吓人。
段轻雪倒在地上,吓得整个人都愣住了,只是捂住了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沈珏别过头,袖袍挡住了脸,眼中却是涌动出不可遏制的痛苦。而他的正对面,是一方铜镜,清晰地照出了他那张被毁掉的脸。
他忽地转过身,像是呼吸不过来一般喘着气,指着正门,压抑地怒吼着:“出去……滚!”
段轻雪慌乱地抬起头,刚刚想说什么,就被他这样一吼给吓得打了个摆子。她双手握紧了些,还是低着头,转身出去了。
屋内恢复了沉寂,沈珏单手扶在药架上,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喉头滚动,却是用所有散落的长发遮住了脸。
他半跪在地上,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脸,触手是粗糙的突痕。他紧紧地闭着眼,脊背弯折,身子却是在颤抖着。
而一旁的玄铁面具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露出眼睛的部分只有一片阴影。
第85章 梦回
入夜, 周显恩躺在榻上,双目微阖。不知是不是因着试了沈珏给他的药,太过乏累。他今日睡得很好, 甚至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梦的前景已经模糊不清了, 只依稀看到了北疆的细雪,四面白茫茫一片。他站在屋檐下, 身旁的贴得规规矩矩的春联, 木门上的铜环被风吹得快结了冰。
他抬起头时,却见得顶上被染白的黛瓦。院墙内,是许多人喝酒聊天的欢笑声。很熟悉,又像是很陌生。可似乎光是听到这些声音, 就觉得暖和了起来。
他想推门进去,却怎么也抬不起手。木门开了一道缝,依稀可以看见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男人们, 一身戎装,头戴红巾,铁靴蹬在雪地上, 留下或深或浅的脚印。
空气中隐约透出烤肉的香味, 或者热汤翻滚的咕噜声,柴火堆里的火火燎子噼啪炸响。
“熬了都快十年了,眼瞅着就是最后一仗了,哈哈,有大将军在,咱们肯定能把北戎那群乖儿子们都给灭了。”
“有大将军, 肯定能带咱们回家的。等回家了,我就能见着我儿子了。”
“要俺说,俺最想的是回去了娶个婆娘,然后回乡下种地去,还好这些年也攒了点老婆本。”
“哈哈,齐三儿,怪不得你小子天天往裤兜里缝东西,莫不是塞的银子吧。”
“说起银子,王二,你欠俺三钱银子还没,快点,今儿可是过年,还想拖到明年啊你?”
“刚哥,过年嘛,就饶了小弟吧……大将军,救命啊,他要扒我裤子了……没钱,哥,真没钱!”
……
屋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周显恩微张了嘴,想回答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茫然地仰起头,屋檐上的细雪融化,水珠落进他的眼眶,他下意识地就闭上了眼,耳畔所有的笑声都转瞬不见,景象开始扭曲,似乎在极快地消散着。
而他再回头时,已是草长莺飞,春林初盛。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浮云,散落的日光透过树荫,被切碎成斑驳的影子。
微风吹拂,群峦叠翠,一望无垠的草地上,突兀地扬起了一个高坡,几人合抱的榕树下,四个十几岁的少年盘腿而坐,脚边摆满了东倒西歪的酒壶。
身着红袍的少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随意用布条扎起的长发挽成马尾,额前几缕碎发略显凌乱。
他稳了稳身形,一脚踩在一旁的石头上。抬起手,转了一圈,最后指着远处的山峦。面上虽因醉酒而带了几分红晕,却还是慢悠悠开口:“看到没,那边……是咱们大盛被割让出去的三州七省。总有一日,我,周显恩,要把它们全部夺回来!我要打得那些瞧不起咱们的人、欺负咱们的人,满……满地找牙。”
说着,他身子踉跄了一下,酒劲冲上了头,连话都说不出了。却还是努力想站稳些,使劲儿晃了晃脑袋。
白衣华服的少年斜靠在榕树上,眯眼笑着,像一弯月牙儿。面上的绯色只让他眼角的红痣看起来更加勾人。
他仰头瞧着红袍少年,笑道:“是显恩的话,肯定可以的。”
红袍少年冲他挑了挑眉:“重华,还是你有眼光。”
一旁的青衫少年嗤笑了一声,抬手把一个酒壶向他丢了过去,却被他稳稳地接住了。
青衫少年仰起下巴,清隽的脸上带了几分促狭:“放心,还有你哥哥我呢,你就是只剩一口气,我也能把你的命给吊回来。”
红袍少年轻哼了一声,似乎不满他们老是拿年龄说事,可谁让他年纪最小呢。他虽然强调了很多次,他要当老大。结果这几个人,还是天天占他口头便宜。
红袍少年斜了他一眼,打开瓶塞,仰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单手拎着酒壶,眼皮已经快要合上了。
而青衫少年见他吃瘪的样子,只觉得心情大好,抱着肚子就大笑了起来。笑到最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得太多了,晕晕乎乎地就往旁边滚了过去,一直滚到黑袍少年的脚边。
那黑袍少年身形瘦弱,长发垂腰,额头碎发有些长,遮住了大半的眼睛。不动的时候,眼神就显得有些呆滞。他本还双手环着膝盖,见着滚到他脚边的青衫少年,就伸手拉了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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