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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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致像是没有看到手背上的划伤,双手搁在轱辘上,艰难地推动轮椅上前。

阴暗褪去,烛火的明光层层落在他的身上,看得仔细了,明琬才发现他其实生得十分俊美。

大概为了方便闻致出行,府上房舍并未安置门槛,而是平坦通向里外。只是木质轮椅到底笨重,推动起来很费力气,闻致手背上青筋微微突起,伤口崩开,血流得更厉害了。

木轱辘碾过掉在地上的那半块糕点,稳稳停在明琬面前。

压迫感极强,冷得人心尖打颤。

明琬嘴角还挂着糕点屑,抿了抿唇,愣愣地看着那浑身散发出沉郁敌意的少年,一口糕点要上不下地卡在喉中。

“嗝!”她有个坏毛病,一过度紧张就会打嗝。

闻致的眉头皱了起来。

“姑娘,盖……盖头……”床柱旁,青杏颤巍巍地细声提醒她。

明琬回过神来,忙手忙脚乱地将撩起的盖头重新盖好,视线阻挡,不用看闻致那张侵略感极强的脸,胃中果真舒坦了许多。

她记得,只待新郎为她挑起盖头,再饮交杯酒,这礼就算是成了。

可闻致并没有要掀她盖头的打算,对桌上绑着红绳的一对酒樽也不闻不问。

他满眼疏离阴郁,凉薄苍白的唇轻启,猝不及防地问:“你嫁过来,是为你爹?”

未料他开口第一句竟是问这个。

怔了怔,明琬选择说实话:“是。”寂静中,她咽了咽嗓子,又问,“世子如何知道?”

闻致垂下眼,眼下落着一层阴翳的暗灰色,说:“我是有腿疾,又非聋了,‘卖身救父’这等精彩的故事,岂能不知?”

他一语道破,毫不留情,明琬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脸上忽的一阵针刺般的热辣,又顺着四肢百骸退了个干净,只余满身寒意。

松开紧张绞动的手指,明琬缓缓抬头,隔着嫣红朦胧的轻纱盖头与闻致相望,忍不住回了嘴:“不论我为何而来,都是太后娘娘亲自赐的婚,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何况你我这种情况,当属各有所需,谁也别嫌弃谁。”

指尖一滴血滴落,闻致冷声说:“我小瞧你了。你可知上一个这般聒噪之人,是何下场?”

强大的压迫感袭来,仿佛坠入深潭之中,冷冰冰难以呼吸。

明琬胸口起伏,半晌无言。

“这桩婚事,本非我所愿。”闻致墨色的眸如一潭死水,映不出半点暖光,“你的目的已然达到,以后最好少来烦我,否则……”

明琬立刻道:“好!”

闻致显然没想到她会应允得如此爽脆,竟默了会儿。

明琬按捺住怒意,怕他没听清,又稳稳重复一遍:“我说,好!井水不犯河水!”

闻致看着她,似是在分辨这句话的真假,抿了抿唇线道:“最好是这样。”

洞房之中,他一刻也不想多待,用力调转轮椅方向,缓慢地推了出去,唯余明琬坐在房中,情绪波涛似的翻涌。

闻雅想必一直在外头观望,见闻致这么快出来,讶异道:“阿致,你怎的就出来了?”

“我已经如阿姐所愿,和她打过招呼,说过话了。”闻致淡漠道。

冷风灌进新房,床幔鼓动,烛火明暗不定,敞开的门扇被夜风刮得吱呀哐当的,像一张无情嘲笑的巨嘴。

闻致那冰冷锋利的话语如刀子般扎在她心中,又气又闷。她忽的一把扯下凤冠上的红纱盖头,揉成一团愤愤地扔在床榻上。

气煞人也!

他那是来打招呼么?分明是羞辱,是威胁!

“小姐,你别生气,”青杏也被闻致吓得不轻,忙向前给气得冒汗的明琬扇风,呜咽道,“大不了,以后咱们见他绕道走就是了。”

“不待见我也没什么,毕竟是我自作主张,只是他那态度着实伤人,我一时忍不住,回了他几句……”明琬泄气地垮下双肩,十分后悔自己方才的失控,有负父亲的教诲。

笃笃笃——

小心翼翼的叩门声传来。

只见闻雅提着一盏纱灯站在门口,美目尚且有些湿红,想必是刚哭过,担忧道:“阿琬,你还好么?”

如今没了盖头的遮挡,视线清明,明琬才发现闻雅生得十分美貌,眉眼间与她弟弟闻致有六七分相像,只是更柔和些,江南春水似的清丽。

也不知都是同一个爹娘生的,姐弟俩性子气质为何相差如此之大,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闻雅脸上的歉疚和担忧并非作假,明琬整理好心情,起身行礼道:“阿姐,我没事。”

“快起来!你是世子夫人,不必向我行礼的。”闻雅忙扶起她,拉着她的手一同坐下,又命侍婢端上粥水和各色精致的糕点、小菜,盛了一碗亲自送到明琬手中,温声道,“折腾了一天,阿琬定是饿了。你初来府上,我也不知你喜好什么、忌口什么,就让厨房随意弄了几样,你先将就着吃些垫垫肚子,别饿伤了胃。”

闻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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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句句温柔,字字恳切,明琬搅着碗中晶莹的粥水,心中的不平之气消散不少,忙道了谢。

喝了几口,她忽的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赤子般的真诚,笑道:“阿姐,你真好。”

闻雅以袖掩唇,也轻笑起来。她道:“我一见你,就像是见着了亲妹妹一样。只是可怜你这么好一个姑娘,要嫁来我们家……”

说着,她眼圈又有些红了,浅叹一声,换了副轻松的口吻道:“阿致那小子,定是气你了,你千万别和他计较。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只是……罢了,说这些作甚?阿琬快吃,吃呀!”

关于闻致的事,闻雅并未说太多,但明琬大概能猜到:十有八九是捧得越高,跌得越惨,困在心结中走不出,渐渐成了魔……

洞房花烛夜,明琬是一个人睡的。

她素来认床,睡在过分柔软的绸缎被窝中,只觉浑身不自在,辗转许久未眠,只得将床幔一撩,低声唤道:“青杏!”

外间亮起一盏烛火,青杏揉着惺忪的睡颜道:“小姐,何事?”

“我睡不着,你上来陪我吧。”明琬掀开被褥,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明琬向来没有什么小姐架子,与青杏名为主仆,实则更像姐妹,常挤一张榻睡。

但今时不同往日,洞房喜床,焉有丫鬟上去的道理?

青杏有些踟蹰,朝门口张望一番:“小姐,这不妥……”

“有何不妥?都后半夜了,不会有人来。”何况,闻致必是厌极了这桩婚事,又半身不遂,怎么可能有兴致来洞房?

青杏拗不过明琬,只好吹了灯,小心翼翼地沿着床榻边沿仰躺。窗外灯火阑珊,影影绰绰一点昏光,熨烫着两位少女的心事。

“唉。”明琬忽的长叹一声。

“唉。”青杏也跟着叹了声。

主仆二人睁眼看着黑漆漆一片的陌生帐顶,有一搭没一搭地絮叨许久,这才枕着四更天的梆子声沉沉睡去。

跌倒

厅堂之中,早膳馨香丰盛,却只有闻雅与明琬相对而坐。

“阿琬,你尝尝这个。”闻雅体贴地给明琬夹了一块荷花酥,自己没吃,只偶尔望着闻致居住的东院暖阁出神。

明琬夹住荷花酥细细咬了一口,赞道:“好吃!”

闻雅蹙起的柳眉这才舒展开来,温婉笑道:“真的么?以前阿致也最爱吃我做的荷花酥……”

声音戛然而止,闻雅掩饰般,将剩下的一碟荷花酥尽数推到明琬面前,轻声说:“阿致自小心高气傲,性子倔,让你见笑了,但他并非好歹不分之人,时间一长自会想通。”

明琬摇首一笑,并无怨怼之色。

正巧丁管事进门,来向闻雅复命。

“送过去的早膳,他吃了么?”闻雅问。

丁管事答道:“世子说要看会儿书,暂且搁在一旁,他饿了自会取用。”

“药呢?”闻雅又问。

丁管事摇了摇头。

明琬在一旁听着,一听到“药”便老毛病犯了,下意识问道:“他吃的什么药?”

丁管事道:“回少夫人,不过是茯苓、甘草、人参和枣仁配成的安神汤。自去年出事以来,世子的睡眠便十分糟糕,常半夜惊醒,通宵不眠,看了许多大夫也无用。”

“我险些忘了,阿琬不是会医术么?瞧瞧,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依我看,那些胡乱开的药方子也不必吃了,现成的大夫就在府中,何须病急乱投医?”

说着,闻雅拉住明琬的手恳切道:“阿琬,阿姐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你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儿上,多多照拂阿致的身子。”

明琬心想:你们放着那么多太医、名医不求,反倒求我这个小小的药园生,这才叫“病急乱投医”……

何况闻致那人,一言不合就会出手揍大夫的。

但面对闻家阿姐殷切的眼神,她亦不忍拒绝,半晌轻轻打了个嗝,支吾应道:“按理,这本该是我的本分,可我毕竟只是一介小小药园生,连女侍医都暂未考上,实在不敢班门弄斧。”

“我倒听说,你未考上女侍医,是因为年纪还不满十七岁,并非医术不精。”见明琬窘迫,闻雅轻笑,放缓声音道,“不急,来日方长。”

用过早膳,丁管事已召集府中下人,一齐肃立在厅外拜见侯府的新主人。

出乎意料的,偌大一个宣平侯府,下人却是少得可怜,杂役小厮,侍婢厨子,浆洗缝补的大娘,上上下下加起来也不到二十人,当真是门庭冷清。

丁管事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自侯爷和老夫人去后,下人们散了十之六七,已大不如从前了。”

说着,他命人奉上府中账簿和调动银两的令牌,恭敬道:“以前是受老夫人临终之托,丁某才暂管府中大小事务,如今您来了,这些自然是要物奉原主。”

明琬小门小户出身,从未管过钱银账目,可不敢接这烫手山芋。何况,她不想让闻家人误以为她是为钱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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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来,遂谨慎婉拒道:“我年纪太轻,只会行医辨药,并不会持家之道,还是按照老夫人的安排,照旧才好。”

两人推辞来推辞去,一旁的闻雅见了,温声提议道:“依我看,府内大小事务及收支还是丁叔管着吧,待阿琬适应些再慢慢教会她,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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