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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掌过后,靳濯元再没有旁的动作:“不打算起来了?”

陆芍这才涨红脸,慢腾腾地起身。

*

一番洗漱后,她仍是睡在里头。屋里油灯未灭,侧身躺时,能瞧见靳濯元宽劲的背脊。

“厂督,还疼吗?”

方才脱力踹他,他的背脊正好磕在带有折角床沿上。

靳濯元双目紧阖,呼吸清浅,没有搭理陆芍的话。

他尝过长剑没入胸口的痛楚、受过从净房出来站不住脚的屈辱,好不容易撑到晚上,以为阖眼睡去,就能暂时忘记仇恨,然而就在睡梦中,也免不了烈火灼烧的煎熬。

他这十五年都是这般过来的,不过二十三,就像仿将世间的凄苦都挨个尝遍,从来没人问他疼不疼,久而久之,他好像也失去了感受疼痛的能力。

陆芍问他磕疼了没,他大抵是不疼的。

屋内落针可闻,反衬出窗子外砭人肌骨的风声。床榻里侧的人儿挪动身子,半晌,脊背一暖,娇小柔软的身子紧贴了上来。

隔着薄薄的衣料,陆芍才知他的身子竟是冷成这幅模样,碰触到时,冷不防哆嗦了一下。

她冬日怕冷,身子虚寒时,也暖不到哪儿去。可是两人相拥取暖,总好过一人独自捱着,她将自己的余温分他一些,一直到二人温度均衡,才倦倦地睡了过去。

东暾淡未熹,北吹寒更寂。[1]

靳濯元头一回睡了安稳觉,平日试过多少好香,都不见得安下神来,夜里任何风吹草动,诸如细雨骤停、枯叶翻卷,他都会疑神转醒。

今晨醒来,竟不知昨夜落雪停在何时。

他回身瞧了一眼仍在酣睡的陆芍,厚厚的褥子下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她的手覆在自己手背上,就这么捂着他,睡了一宿。

靳濯元顿觉心绪繁杂,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周身游走。愈想辨清情绪,心底愈生躁郁,条理清晰的头脑混沌开来。

他掀开被褥,刺骨的寒意勉强令人清醒。

诚顺和福来就侯在屋外,只待掌印起身,伺候他更衣洗漱。今日出奇,一直到掌印平日出门的时辰,都未听着他开口唤人。

诚顺壮着胆子轻叩屋门,几声过后,屋门被人拉开。

靳濯元身着红色坐蟒袍,腰间的玉带扣戴整齐,勾勒出一道修长的身形。

他今日面色不错,容貌端正,却因一身红袍显得有些张扬,说得悖逆些,大有潜龙之姿。

“大清早的,吵甚么?”声音舒缓清朗,细听之下,才品出其中隐藏的怒意。

诚顺委屈地收回手,掌印做事周密有章程,每日都在同一时辰起身出门,一日都不曾更改。今日事出反常,直到出门的时辰都不见他唤人,这才越矩叩了几声屋门。

叩门声音也不响,何至于落个“吵”字。

“将洗漱用具和晨食端至西次间。”

底下的人颔首道是,轻手轻脚地端了进去。

八珍玉食摆了满案,揭开瓷盖,热气腾腾,香气飘了满屋。

靳濯元大致扫了一眼,提不起食欲,这么多珍馐摆在眼前,竟还不及陆芍做的那盅白糖粥。

统共没吃几口,就觉得寡淡,拿帨巾擦拭手,边擦边问:“吴友轩审得如何了?”

提起吴友轩,诚顺就记起南阳伯爵府递来的帖子。

诚顺跟着靳濯元也有好几个年岁,对朝中官员之间盘曲的关系略有所知。

“掌印,南阳伯爵府的大娘子正是户部右侍郎吴友轩嫡亲的妹妹,您前脚刚将吴友轩押去诏狱,她后脚便着人递来帖子,这其中恐怕不是贵眷小聚这般简单。夫人不知其中门道,若是赴宴,恐教有心之人利用。”

靳濯元瞥了他一眼,拭手的动作一顿。

福来眼尖,立时扯了扯诚顺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多舌。

“咱家只是问你,吴友轩审得如何了!”

诚顺垂眉道:“一直是常千户在审,至今...至今还未有结果。”

“没有的东西。”他将帨巾扔在桌面,脸色沉得可怕,起身吩咐诚顺:“备马,去诏狱。”

第23章 他们好像是打余州来的

诏狱独立于三法司,掌管拷掠刑讯,名义上归北镇抚司署理,后来锦衣卫受制于东厂,审理的实权便落在靳濯元的手上。

若说三法司兴许会顾忌律法,诏狱的审讯大多依着人治。

人治,就难免会泄私愤,逞淫威。

在外人瞧来,诏狱刑法残酷,承袭下来的古制,已不足惩戒,而后又多了剥皮、刺心、抽肠、梳洗等令人闻之色变的酷刑。

可以说入了诏狱,死得快才是桩好事。里头大有被关二三十年,四肢僵化、溃烂生疮的人,这些人,暗无天日地苟活着,就连求死也不得应允。

鲜红的衣袍拂过古旧的石阶,愈往里,地面寒湿,阴风里灌,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晨光逐渐遮拢,只有墙头悬挂的油灯堪能照清一隅。幽暗的光亮斜照在来人的脸上,分明的棱角,给人一种紧绷的压迫感。

常至琛瞧见那抹红,很快放下手里的铁烙,搬来贵巧的黄花梨官帽椅,用袖口擦拭了好几回,才请他落座。

“审得如何?”他语调平缓,眼神落在地面积攒的血水上。

血渍的腥臭令人作呕,偏他沉浸其中,只觉得这味儿比博山炉中的雪中春信还要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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