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将军应了声“是”,看着他欲言又止。
薛云舟冷静道:“这几年发展得好,我们有足够的粮食,死守到开春都没问题,突利人撑不到那个时候就会饿死,他们攻不下城就会退回去,李将军不必太过担心。”
李将军叹息一声:“王妃说的是,末将对守城倒还有些信心,只是……突利一日不退,王爷的丧事……就要多拖一日……”说到中途已有些哽咽。
薛云舟陷入沉默,忍了数个时辰的眼泪突然决堤似的漫溢出来,将沾满鲜血的脸颊冲出两道斑驳的沟壑,他狠狠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向逐渐昏沉的天际。
“李将军,等突利退了,我们与朝廷可能还有一场仗要打。”
李将军握紧双拳,神情坚毅:“没错,我们与朝廷已经势同水火,王爷更是被朝廷所害,这个仇不得不报!”
李将军此刻对朝廷恨之入骨,并不仅仅是出于对贺渊及燕王府的忠诚,还有对他自身仕途的考量,他是贺渊的嫡亲派系,贺渊出了事,他将来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而且他本人常年驻守边疆,见惯了百姓疾苦,一向心怀天下,颇有仁将之风,如今见朝廷不将百姓死活放在眼里,心中自然是既痛又恨。
至于攻打京城之后的退路,他也不是没想过,若是失败了,大不了一死,总比做缩头乌龟在朝廷的压迫下苟延残喘要好,若是成功了,他们还有小世子,还有王妃,这几年青州的变化有多少是王妃的功劳他心知肚明,王妃的性子他也颇为了解,有这样的人坐镇,天下总会慢慢好起来。
再说,朝廷已经给王爷定了“谋逆”的罪名,即便他们不反天,天也要压下来,他们这种“乱臣贼子”早晚难逃一死,这一仗避免不了。
夜色渐浓,喊杀声渐渐小了下去,两人心事重重地站在城楼上,直到许久后耳边传来一阵欢呼声,扭头借着火光望去,发现是突利兵退了。
虽然只是暂时的偃旗息鼓,但好歹能喘息片刻,突利兵累了,他们的将士自然也累,休息一番,明日才好继续作战。
李将军立刻下令原地休整,又转身对薛云舟道:“王妃也去歇一歇吧,这里有末将守着。”
薛云舟抬头看着漆黑不见一点星光的天际,脸上落下两小片雪,他抬手将雪片抹掉,嗓音透着几分悠远:“李将军,等将来战事结束,小世子与小郡主就要劳你多加照看了。”
李将军并未多想,忙郑重应下承诺,却不知薛云舟这番话实则有着托孤的意思。
城楼上的士兵开始轮流值守,休息的士兵有的狼吞虎咽地吃了顿饭,有的抱着自己的兵器睡得鼾声四起、雷打不动,所有人都是满脸污泥血迹、疲惫不堪,不过看他们一个个都睡得安稳,显然对守城还是有些信心的。
薛云舟从他们面前经过,拖着麻木的身躯走下城楼,在护卫的护送下回到王府。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也是最冷的时候,他被冻得面色苍白,再加上魂被抽走似的,走进灵堂时看着像是幽鬼。
他的出现将里面的人惊动,一群人开始悄无声息地打水准备伺候他洗漱吃饭,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目光转向趴在蒲团上睡着的兄妹俩身上。
何良才上前低声道:“小世子与小郡主不肯回房歇息,说是要在这里等……等王爷醒来。”说着忍不住落下泪来,忙背过身抬袖擦了擦。
薛云舟已经难受到麻木了,可闻言还是心里一阵绞痛,忙深吸一口气抑制住随时面临崩溃的情绪,压低沙哑的嗓音道:"他们在这儿守着也是应该的,就让他们守着吧。"边说边轻轻脱下铠甲,怕声响将两个孩子惊醒。
脱了铠甲,薛云舟感觉浑身轻飘飘的,似乎随时都会化作一缕幽魂追随贺渊而去,这么一想,忍不住柔和了神情,放轻脚步走到贺渊身边,紧挨着棺木跪下,双眼定定地看着躺在里面的人,伸手去抚摸那冰凉的面孔,渐渐地,留恋痛苦的眼神中浮起一层茫然。
“二哥,你的魂已经不在这躯壳里了吧?这还是你吗?”
周围的人听不清他的喃喃自语,即便听清了也不见得能听懂,自然没有人回答他,他胡言乱语地低声说了一通,慢慢将脸靠在棺木上,疲惫地闭了闭眼,继续道:“我总觉得你还活着,小说里不都这么写的吗,穿越的人在古代出了意外,转眼就又回到现代了。你现在回去了吧?不知道当时伤得重不重,你要好好养伤,等我回去。等把这里的事解决了,为他们兄妹俩排除潜在的危险,把这个世界的牵挂都安顿好了,我就来找你……可能一年,可能两年,也可能五年……甚至十年……”说着说着便带出几分哽咽,“这个世界太讨厌了,男人都能生孩子,要是没有孩子,我现在就能回去找你了,管它什么天下,管它什么突利,管它什么黎民百姓,关我屁事!二哥……二哥……要是能带着他们兄妹俩一起回去就好了……”
薛云舟越说越离谱,脑中浑浑噩噩的,渐渐陷入昏睡,迷迷糊糊似乎走入梦境中,梦里的场景熟悉又陌生: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床上方悬挂的点滴,耳边“滴滴”的声响,门外走廊上医生护士轻声说话的动静……
这一切似真似幻,他有些不确定地欣喜起来,扭头费力地伸出手,想要按动床头的呼叫铃,不想刚有了些动静,旁边就传来激动的声音:“哎呀!醒了醒了!”
伴随着椅子挪动的声响,一个面孔陌生的大妈冲过来帮他按了铃,一边激动又小心地拉回他伸出的手,叮嘱道:“别动别动,当心偏了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