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心里是有些发毛的, 她不知道凤曦这么问,是单纯询问她的想法,还是又疑心她的真身了。
她咬咬唇, 说道:“我就是觉得意难平。”
凤曦仍注视蘅芜:“哦?”
许是与凤曦放松的玩了一整天, 她难以再憋住心里话;又许是此刻夜风太安详,并肩躺在草丛中近近说话的气氛温馨宁静,蘅芜终究忍不住,说出埋藏在心底数百年的愤懑和哀戚。
“我觉得意难平,为何天地要造化情花这样的族群。为什么别人能够得到爱和美满,她们却要面对甜言蜜语的欺骗和谋杀。”
“也许她们可以得到一心爱她们的人,可谁也不能保证,人心不会变。像姬家七娘的夫君,终究还是选择牺牲七娘。”
“有人和我说过, 情花一族, 是由天道的‘一线生机’所造化, 即便魂飞魄散也另有机缘。可是当我看见合欢仙子那么拼命的护着她的妹妹, 看见柳郎的嘴脸和姬五娘心碎的样子,我还是觉得意难平。”
蘅芜说着翻身,侧躺着面对凤曦, 轻轻道:“凤曦神君,您看, 情花一族和您是一样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她们和您都背负着不公的命运。我为她们意难平,也同样为您心疼。”
凤曦也侧过身,与蘅芜面对面,骨节分明的手指勾起蘅芜一缕头发, 懒懒绕在指间:“你心疼我?”
蘅芜道:“我喜欢您,你的快乐和忧伤,我都感同身受。”
凤曦眼眸垂了垂,低语:“上次在镜中世界,你劝我的那些话,不记得了?”
蘅芜回忆起过往,喃喃:“我还记得。”
那时她抱着凤曦说,天地造化不能违背,既已存在,便要好好活下去。您也是,我也是。
凤曦轻笑道:“那会儿不是挺乐观的么?如今又悲观什么。”
蘅芜没说话。
凤曦将她的头发在手指上绕上几个弯,又松开,食指敲敲草地,说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和那个姓柳的一样,你为这么个道貌岸然的东西难受,呵,没意思。”
蘅芜咬唇辩解:“我又不是因为他难受……”
凤曦良久没说话,眼中的光晕却深的比夜空还深。蘅芜看着这样的凤曦,总觉得凤曦是在猜疑她的真身,但她不敢问,只能等着凤曦再开口。
漫长的沉默过去,凤曦终于开口:“情花一族的痛苦,我自然是懂的。”
“懂”字,让蘅芜的心不禁一怦。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出懂得她从未宣之于口的悲痛压抑。
“我也不大理解,那些道貌岸然的东西为何对本命花趋之若鹜。就为了逆天改命?没意思。”
蘅芜的心再一怦。
凤曦翻过身,重新仰面躺着,眸子映着粲然星空。他用手一搂,就把蘅芜带到自己身上,让她趴在自己怀里,头靠在他肩头。
“你不必意难平,她们是她们,你是你。先不说你只是棵臭椿,就算你是情花,也没必要绝望。全族上下就没一个人能打破这种宿命?估计打破是挺难的,可一旦打破了,她收获的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伴侣,让所有人都只有羡慕的份。就说那姬五娘,丢掉一个姓柳的,后面说不准就找到个好的。她自己都想开了回去诵经,你何必还为她们耿耿于怀?”
蘅芜的心怦得厉害,凤曦的话,就像是在她荒芜的心田洒上甘露,催发脆弱却碧绿的生机。
蘅芜喃喃:“可人心都会变的,像姬家七娘……”
凤曦嗤笑一声:“那不是变心,那不过是一开始良心还占上风,找不到借口说服自己谋害妻子罢了,和姓柳的没甚区别。”
他说罢加上一句:“都是道貌岸然的东西,听着就嫌弃。”
蘅芜无法压抑心中冲出的感动,酸酸的,热热的,一轮连着一轮,把她小小的心巢都要涌破了。
她从没想过,凤曦会说出这样直.捣她深心的话,一下子就戳进她心底最软的地方,瓦解她的心防。
他的口吻其实很嫌弃,嫌弃柳郎,嫌弃七娘的夫君,也嫌弃她一副多愁善感的做派。
但偏偏他说出的话,用心去听,却是在安抚她、开解她、鼓励她。
有那么一瞬,蘅芜几乎要忘记去惧怕,是否凤曦再次怀疑她的真身。
只因此刻的凤曦太令她感动而安心,她对他的害怕,已随着日渐相处慢慢消减。
这时,横亘在她腰后的男人手臂忽然一紧,勒得蘅芜紧紧贴住凤曦,她不由一怔。
对上凤曦的眼睛,他眸光深深盯着她,说道:“那天的事……”
蘅芜:“哪天……?”
她问完就猛地反应过来,凤曦说的是他拿着暖玉桃花膏欺负她、审问她真身的那天。
蘅芜面皮发烫,耳根泛红,嘤咛道:“那天怎么?”
凤曦将蘅芜狠劲儿一搂,狠声道:“不准记恨。”
蘅芜心中顿时一热,凤曦话里的道歉之意,她如何听不出?
如此高傲的人,竟会低下头颅赔罪哄她,要她原谅。蘅芜的眼睛有点湿,在刚刚来到凤曦身边时,她从没想过,这个身处云端的恐怖杀神,会为她折腰至此。
蘅芜喉咙有些酸涩:“我怎么会记恨您呢?我没有怪您的。”
凤曦眯起眼,又道:“还有以前……”
“以前……什么?”
凤曦喉结动了动,微狠道:“以前你受了些委屈,都不准记恨。”
蘅芜眼眶彻底湿了,眼角莹然一滴泪珠,几欲落下。
从前她刚到凤曦身边时,是受过他折腾。她控诉过,终究选择委曲求全,装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
那都是她自找的,是她为了抱大腿,必须要支付的代价。
可凤曦却为此向她道歉,为此哄她。
蘅芜啜泣出声:“我没有、没有委屈,凤曦神君,您不必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