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莹,我好难受,我没地方去说,我只能跟你说。你知道吗?我从一出生就是错的,就因为我是个女孩。一个不被父母所喜的孩子,她就不该出生。从我弟弟一出生,我就给他洗尿布,陪他玩,带他睡觉,每晚睡前给他讲故事。他上学了,我又要给他辅导作业。我还要做家务,洗衣服,烧饭,打扫房间,喂鸡喂鸭,做很多很多事情……可是我爸妈还是不满意,每天都要骂我,说我是赔钱货,贱骨头,说我烂命一条不值钱,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
“我想我可能不是他们亲生的,我弟才是亲生的。我弟弟从一出生我爸妈就疼着,宠着,把爱和陪伴都给了他。哪怕全家人饿着,他也要吃最好的,穿漂亮的衣服,上贵族学校,学钢琴,学跆拳道,上培训班,从小不缺零花钱……”
“可我呢?我连买一本辅导书我妈都不舍得,说我败家,说女孩子不用读那么高的书,反正以后都是要嫁人的,读书就是浪费钱。高考考不考也无所谓。只要我弟弟会读书,他以后考上好大学,挣大钱就够了。我被查出眼癌,我爸妈吓死了,唯恐我拖累了这个家,耽误我弟弟前途。他们一听说是眼癌,立马就不想给我治了。我的手术费是我爷爷奶奶的退休工资,他们找别人七凑八凑的……我生病以后我爸妈天天骂我,说我烧钱,说我败家,把我弟读书的钱都给败了……”
“我每天都拼命读书,我就想着高考结束,我考到外地去读大学,然后彻底摆脱我爸妈。可是现在我突然觉得好累,我好像坚持不到高考那天了……”
“外面的太阳升起来了,阳光照进来了,暖洋洋的。可是莹莹,我好冷……你说太阳为什么不来温暖温暖我?我真的好冷好冷……”
很长很长一段语音,是许岚自杀前最后发给同桌王莹莹的。可是当时王莹莹正在上课,手机放在家里,错过了许岚的语音。
阴差阳错,这也成为了这个姑娘一辈子的隐痛——没能救到自己的好朋友。
而许岚那个可怜的女孩最终也没能等来她生命里唯一的一次高考。
南絮之前打过不少医闹官司,病人家属撒泼耍赖,咒骂卖惨,甚至挥刀刺向医护人员,比今天更过分的都有。医院其实就是一面放大镜,人性丑恶,在这里往往会被无限倍放大,体现地淋漓尽致。
但是她却是第一次觉得这么冷。那天在一中办公室,亲口听王莹莹讲述许岚的生活,她就觉得冷。寒意从脚底攀升而起,脊背发凉,牙齿打颤。
后面她看许岚的微博和空间日志,女孩的字里行间绝望深深印刻,根深蒂固,无法根治。
绝望日积月累,最终压垮了这个可怜的女孩。
南絮觉得无力是因为在国内重男轻女的家庭还有很多很多,有太多像许岚这样的女孩子深陷人间炼狱,父母的区别对待,兄弟的盘剥和压榨,打骂,攻击,刀刀凌迟。
她们无法喘息,无力挣脱,近乎窒息。
薛晚晚说只要许岚坚持到高考结束,到外地读大学,远离父母,她就自由了。
事实上不幸的人一辈子都在治愈童年。你以为她远离父母就自由了。殊不知一个重男轻女家庭走出来的女孩,她这一生都被束缚了。
原生之罪,有太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治愈。
一个人身处黑暗久了,哪怕他顽强地扛过了,最后也难免会带上烙印。这烙印打在心里,是一辈子的。
——
一场闹剧,上场地轰轰烈烈,结束地无声无息。
无数人围观,议论,拍照,录视频,有人唾弃,有人鄙视,有人同情,有人心疼,还有人事不关己,麻木不仁……留下无尽的感叹和唏嘘。
最后无外乎只有一个结果——遗忘。
繁华的城市,压力与日俱增,每个人都在奋斗,想要活得体面,活得自由,活得有尊严,我们就必须付出全部心力。活着就已经很累很累了,早已无暇顾及他人。尘归尘,土归土,大脑自动做了筛选,最终选择遗忘。
今天的夕阳落幕,明天的太阳照旧会升起。这个世界上还是会存在那么多阳光照不进去的角角落落,那里黑暗腐|败,阴影密布,孤独和绝望在漫无止境滋长,很多人深陷泥淖,渴望重生,却始终无力摆脱现实。
一个律师,一个医生,能做其实非常有限。
等人都散开,纪岑笑着对南絮说:“南律师,今天的事谢谢你了!”
南絮勉强扯出一抹笑容,“不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她的笑容苍白又敷衍。
“今天这事儿必须感谢南律师,我让夏院和纪主任请你吃饭。”作为眼科的大主任,主要负责人,黄主任最近几天也被许家人闹得头疼。
“君岱,听到没?请人南律师吃饭,好好感谢人家。”他往人群里扫一眼,却没看到夏君岱的人影,奇怪道:“咦,君岱人呢?”
纪岑也奇怪,“刚还在这里的,应该回办公室了。”
黄主任交代纪岑:“你等下跟君岱说一下,一定要请南律师吃个饭。”
纪岑应下:“放心吧,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南絮:“……”
南絮全身都在拒绝:“不用了黄主任,别那么麻烦。”
“这顿饭必须请!”黄主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稀疏几根,早就不剩下多少了。
南絮不经意瞟到了黄主任无名指上的戒指。她猛然想起自己包里的那枚戒指,她还没还给夏君岱。
这几天都在忙522事件,她都忙晕了。哪里还顾得到给夏君岱还戒指。
这人也是搞笑得很,戒指丢了这么多天,也不见他来找。
这戒指他那么宝贝,天天戴着,想来应该是婚戒。丢了怕是不好跟他太太交代吧?
南律师真心觉得她这个前女友做得太到位了,还要考虑前男友的处境。
南絮扭头对薛晚晚说:“晚晚,你先回律所,我还有点事要办。”
听她这么说,薛晚晚就先离开了医院。
南絮直接去了院长办公室。
窗明几净,几缕夕阳越上窗台,光影朦胧。
办公室里宋助理正在给夏君岱汇报工作。
夏君岱背对着南絮站在窗台处,手里拿一只小小的水壶,给薄荷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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