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尽棠其实不太愿意跟宣阑提起旧事。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把宣阑和上一代的人划开界限,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坐在九千岁这个位置上,而不是直接提剑弑君。
这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宣阑的眼睛里都有了血丝,语气更加咄咄逼人:“九千岁在福元殿当差的那段时间,皇叔隔不多久就要入宫拜见珍纯太妃,倒是比往日里更加孝心可嘉。”
江尽棠终于听出了宣阑话里的意味,厌恶的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九千岁是明白人,装傻多没意思。”宣阑冷笑一声:“当年深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吧?……朕本以为你是依附父皇,踩着江家上的位,现在看来,朕的皇叔才是你登天的第一块石头吧?!”
当年宣阑年幼,四大家都被打压,江尽棠独掌大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宣恪打发到荆州,近些年来也尝试过无数弄死宣恪的办法,直接的如刺杀,间接的如下毒,但是没有一次成功。
前不久那次拦路截杀本有很大的希望,却也被宣阑搅和了,这笔账江尽棠还没有跟这狗崽子算,宣阑现在却又开始恶意揣测他和宣恪的关系了。
江尽棠面无表情的看着宣阑:“陛下想说什么?”
宣阑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经距离江尽棠很近,两人几乎鼻尖挨着鼻尖,宣阑甚至可以数清楚江尽棠浓密的眼睫,然而那双本该多情的眼睛此时冰凉一片,像是不久前乾元殿琉璃瓦檐上未化的积雪。
“爱卿生了这样一副好相貌……”宣阑阴冷的说:“倒是利用的恰到好处。”
江尽棠忽然轻笑了一声,宣阑反倒是怔了下,以至于在没有丝毫防备的情况下就被江尽棠在心口上一推,上半身撞在了车壁上,不算痛,但是对于帝王来说,无异于极致的羞辱。
笑意敛去后,江尽棠的那张脸如同一尊冰冷的玉雕,他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的、怜悯的眸光看着宣阑,丰润的唇吐出毫不留情的话:“我可以容忍你的孩子气,但是宣阑,我只是在容忍你而已,不是怕了你,翅膀还没有长硬的时候就不要惦记着飞,小心摔的粉身碎骨。”
宣阑脸色难看的吓人,江尽棠却目不斜视,叫了王来福一声:“停车。”
马车立刻停下,江尽棠掀开车帘就要下去,却被一只骨节分明而有力的手拽了回去。
宣阑用的力气很大,像是陷在泥淖里的人迫切的想要拉着别人共沉沦,以至于江尽棠踉跄一步,直接顺着这股力道,砸进了宣阑怀里。
少年人的骨头坚硬如铁,撞的江尽棠轻哼一声,宣阑也并不好受,背脊和后脑勺都砸在檀木车壁上,鼻腔里发出低低的一声闷哼。
但饶是这样,他还是第一时间就扣住了江尽棠的腰,不允许他离开,声音狠戾:“九千岁刚刚是在教训朕吗?!”
因为刚刚的一番折腾,江尽棠雪白的脸颊上都泛出了红晕,他喘了口气,才道:“臣只是在告诫陛下——放开我。”
宣阑才不放,冷冷道:“九千岁就不怕朕的翅膀长硬之后,第一个粉身碎骨的,就是你么?!”
江尽棠听见这话,抬起眸子看了宣阑一眼,而后勾唇一笑。
这笑容丽得惊人,宣阑只要垂眸就能看见怀里的人色若春晓之花,简直像极了志怪小说中专门吸人精气的貌美狐妖,让宣阑的手指都抖了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昨夜的深梦和今晨的荒唐。
那双还看得见伤口的漂亮唇瓣一开一合,说出的话专戳人肺管子:“陛下也太看得起自己,太看不起微臣了——如果真的有那一天,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宣阑搂在江尽棠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坚硬的指节几乎陷进娇嫩皮肉里,让江尽棠蹙起了眉,宣阑低声说:“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朕一定会是最后的赢家。”
他说完就在瞬间松了手,嫌弃的把江尽棠推开,冷声道:“九千岁请吧。”
“微臣拭目以待。”江尽棠轻嗤一声,而后下了马车。
帘子重新阖上,宣阑听见了江尽棠和王来福说话的声音,脑子里却一片混沌,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手指也在控制不住的发抖。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刚才两人分明针锋相对,他却疯狂的想要吻江尽棠——将他死死地扣在怀里,摁着他的后脑勺,让他无法反抗,只能被动承受,吻的他再也说不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但是他不能。
江尽棠这个人,太擅长蛊惑人并利用自己的美貌谋求利益,一旦让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不可见人的欲望,在这场君臣的博弈里,他就已经失去了逐鹿的机会,败的彻彻底底。
这个阉人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只有克制所有的欲望,才有取胜之机。
“陛下……”王来福尖细的声音传进来,询问道:“继续走还是……”
“走。”宣阑捏了捏眉心,沉声道:“给朕倒一杯冷茶来。”
冷茶?
王来福一愣,不敢违逆的亲自去倒了杯冷掉的茶水来,宣阑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忽然说:“传令给太常寺,务必让他们好好操办九千岁的婚事,能多隆重就多隆重,慢慢来,不着急。”
“是。”王来福接过茶盏:“老奴这就让人去传话。”
宣阑嗯了一声,放下了车帘,车队继续往羯鼓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