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尽棠垂眸摩挲了一下玉上的兰花,将玉收下了,道:“行,我同意了。”
宣阑冷哼一声,就要重新躺回去,江尽棠却抓住了他胳膊——宣阑十分反感有人碰他,立刻皱眉沉声道:“松手。”
江尽棠轻轻挑眉,松开手,道:“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今夜,我睡床。”
宣阑压着怒气:“那你收我玉佩做什么?”
江尽棠微笑道:“玉佩是收留你的报酬,你睡那儿。”
他一转头,修长手指指向了放在窗边的美人榻。
宣阑:“……”
宣阑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两跳:“……你让我睡那儿?!”
“那你也可以选择睡走廊。”江尽棠说着就打算将玉佩拿出来,气的宣阑狠狠瞪他。
想来小皇帝这么多年虽然没有手握实权,但是毕竟坐在皇位之上,哪里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气他……也不是没有,不过也就那么一个。
宣阑表情阴晴不定,在权衡利弊之后,舔了舔自己的犬齿,气笑了:“行,我睡那儿。”
说着几步就走到了贵妃榻边上,往上面一躺,少年人长手长脚的,小而精致的贵妃榻哪里搁得下他,小腿几乎都悬在外面,手也垂在了地面上。
江尽棠欣赏了一会儿宣阑这狼狈样子,这才吹灭灯,心满意足的上了自己铺着柔软褥子的床。
江尽棠躺在床上,耳边能够听见另一个人的呼吸,也不知道是因为宣阑还在生气,还是这夜里太寂静,耳边除了纷杂雨声,就是另一个人存在的证明。
江尽棠忽然觉得神奇。
原来他也可以和宣阑这么心平气和的同处一室。
他看着帐顶,忽而就想起那年杏花微雨里,宣恪来定国公府拜访父亲,那时候的宣恪也不过及冠之年,宣阑跟在宣恪腿边,粉雕玉琢,白白嫩嫩,看着跟年画上面的仙童似的。
大人们在说些他不感兴趣的东西,宣阑才听不下去,追着院子里的蝴蝶,婢女们一个没注意,就让他跑到了花园里,江尽棠那时候在院子里铺陈纸墨,画一株老杏树,小孩子大概忘性太大,已经忘记了几个月前曾经见过他,见他在花雨里画画儿,好一会儿才吧嗒吧嗒的跑过来,奶声奶气的问他:“哥哥,你在画什么呀?”
江尽棠已经知道了这是当朝小太子,但是见周围没有其他人,他又生的可爱,还是忍不住将他抱起来放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温声同他讲:“我在画杏花。”
小太子看不懂面前摆着的这幅足以惊艳大家的画,觉得好玩儿就也要显摆自己的画技,抓着毛笔将那副意境深远的画作毁的一塌糊涂,江尽棠立在旁边轻笑,摸摸他脑袋,轻叹口气:“你画画不行,但愿文治武功上,能与你父皇一样。”
小太子抬起头,鼓起白胖胖的包子脸,不服气的说:“我才不会和父皇一样,我会超过父皇!”
江尽棠弯腰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嗯,有这样的抱负,是国之幸事。”
“但是我画画也要学会。”小太子很执拗,抓着毛笔说:“哥哥你教教我呀。”
江尽棠画技已是出神入化,但仍旧教不会一个三岁的孩子,一时间满地的墨团涂鸦,终于,小太子画了一张满意的,郑重其事的将那张画送给江尽棠。
江尽棠认认真真的看了许久,才说:“还是有进步的,你看这头熊你就画得很不错。”
“……”小太子沉默一会儿,才说:“这不是熊,这是哥哥你。”
江尽棠:“……”
江尽棠看着宣纸上魁梧雄壮的自己,仍旧笑着说:“嗯,就当是你对哥哥的祝福吧,我也想身体好一些,然后走出这四四方方的院子看一看。”
小太子怎么会懂他的愁绪,画累了就半躺在椅子上,抓着糕点吃,等紧张的到处找人的婢女终于找来时,他才发现自己的神仙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他一个人坐在花雨里,似乎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
如今想来,那段时间他虽然身体很不好,常年缠绵病榻,但是父母健在,哥哥姐姐安好,春日里还有兴致去画一树杏花,这样的安然,已经成了奢求。
江尽棠眼睫颤了颤,闭上眼睛,忽听宣阑道:“我觉得你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江尽棠一顿,道:“是吗?”
“但你长得没他好看。”宣阑声音淡淡:“刚看见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
但不是。
舒锦身上没有那种从骨头里散发出来的冷棠香,他甚至特意看过舒锦的锁骨,那里干干净净,并没有红痣。
江尽棠沉默一瞬,而后道:“小公子,你这样说,不太礼貌。”
宣阑嗤一声:“我说实话而已。”
“那冒昧问一句,那位是小公子什么人呢?”
这回宣阑好久没说话,江尽棠都不打算等了时,才听见他开口:“仇人。”
“死敌。”
“他死我活的关系。”
“……”
江尽棠叹口气,道:“那我还真是不幸,和小公子的仇人生的像。”
宣阑立刻反驳:“你们不像。”
江尽棠再不好,那也是谪仙一般的人,岂是随随便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比的。
江尽棠从他这话里听出了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愣了愣,还想说话,宣阑却已经单方面结束今晚的夜谈了,道:“困了,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