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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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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故事继续之前,我想先说说春天的雨,一场壮丽的雪色过去了,后面的风、天上飘下的雨点,无可避免地单薄、弱势,夜里入睡之前,海棠的香味从街道上飘散,距离大地不远的云层一遍遍咆哮,爆发着隐忍的雷鸣,但你躺千里之外安逸的床铺上静眠,故无法感同身受。至于春风,春风更不如诗歌里的柔和,它来势汹汹,动辄扑倒一小棵金桔,栽树的盆摔碎了,陶片砸烂在我的后院,艾伦对此大为不满,因为纷乱潮湿的泥土侵占了很大一部分它玩耍的区域。

在我不需要、也没机会清理及拥有一座后院的日子,初春与季度末日益逼近的工作指标总是息息相关,我不喜欢春雨,因为西装在阳台上总是晒不干,温格一整天都疲倦、困乏,精气神欠缺。课题结束之后,他窝在窗边睡觉,在那儿从白天呆到晚上,像只小狗等主人回家。当我真的到家,发现他裹着毛毯、在发低烧,吓得我到处找药,严重时甚至要背他去诊所打针,这么做的次数不在少,但有时他并非真的虚弱到没法开口,温格只是怕我发火、怕我担心,我知道他又跑出去淋雨,不敢告诉我。

为了省电,春天里我们很少开空调,应对春寒唯一的良方便是脱光衣服、彼此紧贴着睡觉,温格退烧后的肌肤又烫又滑,成了我怀里一块温顺的玉,汗水里发出的药水味儿不怎么好闻。天边炸着响雷,雨水敲打着阳台上的门窗,落至卧室的玻璃,便好像无数条透明的大蚯蚓沿窗爬行,路径崎岖。闻着温格身上慢慢消散的药水味儿,我失眠又惆怅,熬到清晨,他热得醒了,说要赶紧起来给我做早餐,却赖在人怀里下不了床,好像我的确很能拦住他似的,温格抱着我的脖子,挨着我的脸颊,小声叫:你放开我呀。

没人舍得这时候放开他,我们在雨声里亲吻、拥抱,互相传递着发根里汗水的臭味,春雨淅淅沥沥,把我浇硬了,把温格浸柔了,好让我们痛痛快快地做爱,最后我也分不清,是雨打窗棂的声音、还是温格朝着我耳际的喘息更迷人。

在晨间交缠的这十几分钟里,我仍然能想起很多事,时间再往前推一些,到我大二那年,校区改建,温格像其他所有流离失所的中间性学生那样,背上行囊,来到被一名才过二十岁、血气方刚的男大学生所独占的宿舍暂住。当时学院有个富家子弟因出手阔绰而闻名,是温格的追求者之一,但攻势最为生猛。出于礼貌,温格应邀与他吃过几次饭,最后一次回来的路上,还没上车,被对方纠缠不清的前任女友"撞见",二话不说泼了一桶油漆,富二代逃之夭夭,显然那姑娘精神不稳定。

好在那天还飘着小雨,春天的雨,不方便乘车的温格一路走,一路借助雨水的微薄之力,清洗了眼睛周围的小量红漆。我拿伞出去上网,远远地看见雨雾里走来一位相当瞩目的小红人,好像全身在淌红血。看见我,他自觉不大好意思,咧开嘴闲笑了笑,于鲜红中徒然拉开两排森白牙齿,把我吓得不清,急忙脱外套挡着他人进楼。

回到宿舍,我俩一致认为整件白衬衫和外套都不值得再穿,就连旧衣回收箱估计也容不下它们,温格像冷血动物脱皮那样,不急不慢地将自己从衣物中剥离,赤身裸体站他的桌边,浑身白得惊人,受冷风侵袭,肌肤连绵地泛起红光,好似能看见雪层下淡红的血管。

他背对着我,用自嘲的语气讲述着这场意外,同时,还模仿着螃蟹的姿势向浴室移动,那场面难堪得要命,可温格浑圆又紧致的臀肉就挂在腰窝之下,随他的动作左右晃动,像两团雪球互相挤压。等我收回视线,才猛然发现自己的裤裆张扬非常,难怪他害羞得头也不敢回。

打那以后,温格没答应过跟任何人外出,每天早上,他单穿一件袖口宽大的衬衫在阳台上洗漱,阳光和绿化带里种的桂花树探进防盗窗,依稀散落在洗手台上,温格从水池里直起上身,发现我的站位,惊讶地问:你杵这儿干嘛?

……刷牙啊。我心安理得,绕过他的肩膀,去取放在另一边的口缸。

我们并不一起上课,但教室都安排在了同一栋楼,遇上我先放学的情况,就坐在大厅,等他一路回去。春天的雨水下起来就没完,我又没长带伞出门的记性,和温格并排走在通往食堂、遍地樱花碎瓣的小径上,他贡献出来的雨伞需要放得很低很低,才不刮到满树花枝。温格比我矮半个头还多,前进得轻松自在,有时会抬起脸,在雨伞淡蓝的格纹映照下笑着说:季良意,你跟棵大树一样高。

没课的时候,我站在阳台上抽烟,挡住了夕阳和楼外人流,温格站在宿舍中间换衣服,抱怨道:你真是树啊?光线都没有了。

春色将逝的晚上,夜风一道比一道更温柔,我长久地失眠,偷听温格通电话,得知他要在熄灯之前出门,且极大可能得在外面过夜,急得翻身就往床下跳。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故而对落地方式没什么准备,一声巨响摔到地板上了,温格的脚步声立刻回到门边,推开门,着急地问我怎么了?

没……你不走了?

他愣一愣,反问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一想也对,于是改口说,那你走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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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一会儿就行,没啥事,小时候睡觉也摔过。

他一下急了,又是一声巨响甩上房门:季良意,有机会让我给你做开颅手术,看脑子里是不是全长的木头!

你又不是外科医生,怎么给我开颅?我想这么反驳,但没真的反驳,等待他去拿药水喷雾的时候,我躺在燥热的水磨石地砖上,用一种低沉的、戏剧主角走入生死抉择两难境地时饱含深情的嗓音发声——或是说,同漆黑的天花板对话:能不能亲我一口?

翻箱倒柜的声音停了,天花板回应我:你说什么?

我舔了舔嘴唇,那会儿源自手肘与地面的摩擦面的疼痛,早已上升到了使人错觉即将离世的地步,因此无论什么样的发言,我都可以信誓旦旦地承认它们直通心声:我想抱你。

几年后,据温格对情景的复述,我才知道那晚上他听到的是:我想干你。

实际上,这个愿望在急诊室就实现了,因为我在消毒酒精的作用下嚎啕大哭,温格为了安抚我,以嘴唇轻碰了我的脸颊。在医生用纱布把我的胳膊挂在脖子上之后,我们一路无言,打车回到寝室,各自在书桌前呆坐了五六分钟,迎接周末的晨光。我以为他会用“晚安”来结束这混乱的一夜,结果他连这句晚安也没说,直接上床睡觉。

或许是受伤的原因,我一觉睡到第二天大早,窗外灰蒙蒙,宿舍里昏沉不见五指,在我怀中、在这张狭窄拥挤的单人床上,温格枕着我的肩膀渐醒,而另一只手的臂弯里,分明只插着支撑板和石膏。我没法搞清楚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出于什么目的,但我摸到他身上是常穿的那件袖口宽大的t恤,衣摆较长,因此他常常省去穿下装的功夫。后来,我对此产生质疑,询问他这么打扮是否有意引起我的注意。温格既不否认,也没表示肯定,而仅仅做了与第一回一样的事——掀起衣摆,让我发现他没穿内裤。

总之,我们的第一次是在暮春的清晨发生的,赶在最后一场春雨落完之前。我心急火燎地在温格大腿深处留下精液,他舔我的鼻梁,说好咸,接着又从腿缝抹一点白浊上来,也舔了舔,吐着舌头说真腥。我迫不及待地伸长脖子想亲吻他,挣脱石膏想压住他,让这具干净美好的身体,从此开始混有我的气息。

我清理完艾伦的娱乐区,它却不乐意到这儿来玩了,我大为生气,爬两层楼梯,把雪纳瑞从床边拎到院子里去,责令它在那儿呆一个下午,艾伦因此和我展开激烈争吵,我朝它吼了两声,发现自己剩下的精力尚不足以同一条才用过午餐的小型犬抗衡,便关上推拉门,看它在玻璃外龇牙咧嘴。

这样做并不是长久之计,天气阴沉,雨水要来了,如果不想频繁给脾气暴躁的灰毛小狗洗澡,就得适时放它进屋,可是我没有任何可以封住楼梯的措施,没法阻止它窜进卧室,跳到床边舔得意的手指,顾夏天搞不懂我的状况,疑惑为什么不可以让它和小孩亲近,我说这狗精得很,会跟得意讲我坏话。

她歪头看着我,良久,得出结论:他疯了。

李小墨捂着嘴轻笑,笑完,脸色又苦下来,她的思绪没法从得意身上离开,特别是在目睹了得意口腔里的状况之后。我尤记得她第一次随顾夏天来探望,站在床边问:小得意睡着了?

抛开紧缠的纱布、盖着他脸庞的绷带,抛开插进他手臂里的管子,抛开床边数值复杂的仪器,它们常在夜里发出微不可闻的噪音,我也常有这样的错觉。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照顾得意的日子越长,如此的疑问就在我心里扎根得越深,对于那个雪天,我所知道的不比任何一位毫无关系的路人要多,黎子圆问起,我只能坦白从宽:没什么,就是吵架。

"……为什么吵架?"

"小孩子不服管而已,怎么了?"

严彬的目光长久地驻留在我脸上,我察觉他欲言又止,奈何黎子圆保持沉默到了底,谈话不了了之。

有什么好问的?等他们走远了、车声离开门前的道路,我回到楼上看得意的状况,房间里仍然是一潭死水,躺在素白床铺里的更像是一具精致的白瓷人偶,你大可以想象链接在他脊椎上的发条损坏了,故而招致了眼下的深眠,但你绝想不到在纱布、在绷带、在总是能沾上药膏的病号服底下,层叠的伤口又细又密,爬满他的身躯。如果我说那些血迹未干的疤痕,像棋盘上的线条那样交错在一起,绝不是什么夸张的修辞,如果再加上其他类似淤青、痕迹不清的咬痕,没人会再把他视作一件艺术品。

就以上的情况而言,已足以推断出我全心呵护的这件小艺术品遭遇了什么,要是你能更进一步:像我一样了解他的身体的内幕,就还能想到那群暴徒——据残余精液的DNA测验结果,我们得知行凶者不止一人,他们这么做,很大可能只是单纯在测试小孩的耐受程度。毕竟,你也明白仅仅一片雪花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黎子圆不关心伤口,我们把得意抱到车上,开足暖气,他用一种颜色诡异的火焰贴近小孩,无数灰白的小甲虫从最为显眼的几处创伤处涌出来,我马上抱起他的身体抖动,这些白虫像纸屑一样纷纷滚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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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聚集在我们脚边。

"成虫尸体,早就死了,"黎子圆解释,"虫卵没出来。"

"哪里还有?"

"全身。"

"要怎么做?"

他翻下手掌,火焰即时熄灭,"抽掉骨髓、排空血液,否则虫卵永远不会离开龙体。"

说这句话时,黎子圆的目光冷冷投在我的身上,他明白,我理应清楚得意的下场,所以更理应阻止这种下场的发生。

但也有值得松一口气的事情,宿主本身的虚弱制约了虫卵复苏,简言之,得意一日不醒、不愈合伤口、恢复健康,冰雪虫就不能突破虫蛹肆意妄为。由于此,黎子圆姑且对目前的情况满意,严彬给予的评价是:"猫和人的脑回路略有不同。"希望我专心照顾小孩,不要介意。

我当然介意,但恶心的虫子不是我介意的根源。夜深人静的时候,艾伦也困得缩在狗窝里一动不动,我像个昼伏夜出的蝙蝠,在整座屋子所有的房间里进出、走来走去,春夜的寒意由窗缝渗透,铺散在每一个角落,使我独自躺在床上时,总发出三四月份比冬天更冷的感慨。这么想不是没有根据的,比如得意的手,握起来远比几个月前要冰凉,顾夏天反驳说这是因为他注射了太多针水。于是我开始描述得意的腹部,在事情发生之前,他的肚皮都还温暖、柔软,摸起来好像晴天的湖水,但现在呢?

顾夏天接不上话了,移开视线嘀咕道:我又没摸过,我怎么知道?

我张了张嘴,没做声,想起来意意已经会推她妈妈的肚皮,这本是那晚上用以留在她妈妈身边的借口之一。

自那之后我很讨厌下雪,同时也憎恨一切潮湿、粘稠,发着热腥攀在手上的东西,如果得去菜市场买活鸡生杀,我注定要站在很远的地方观望,但其实不必置办这些东西,得意吃不了,我也没那胃口,而不吃东西就很难保证小孩有稳定的营养摄入,给他喂食的时候,看着沉甸甸的血包,难免会想起一些令人作呕的画面。人脑天生有这种叛逆性,越是珍贵东西越置之不顾,反而那些日夜折磨你的、无法释怀的片段,总是一夜又一夜在脑海里沸腾。

黎子圆认为得意不是偶然被我们发现的,与灵根间互相的吸引力无关,他仅仅指出,当时得意盖着一件属于我的风衣,我乍看觉得这根本是脱裤子放屁,准备以此羞辱我,但接着望见他脸上好几道划痕,又只能沉默。"除非嫉妒他,不然谁会忍心把他的脸划成这样?",顾夏天有此结论,我想不到有谁会不爱护得意,被顾夏天敲了脑袋:惠惠!

不过只要他醒来,这些疤痕都会尽数消失。顾夏天走后,我一会儿拉起小孩的衣服,一会儿又盖上,并提醒自己不能做这么蠢的事,但最后我还是弯下腰,去试着听他腹腔里的动静,要是小孩在这时候醒来,必定会被肚子上乱蓬蓬的脑袋吓一跳,所以我很快起来了。

因反复的大雪,今年的春日显得格外平寂,我回想起将得意从雪与泥土混在一起的地面上抱起来的情景,压着风衣,有水渍从他头发上滴下去,严彬拿走贴在小孩脸颊上的废旧避孕套,我太关注那个避孕套了,因为地上还有很多,一路走到车里,才发现手臂上、裤腿上,温热地覆盖了一层血污,积雪渐消的水泥地面上也有。

在当时得意袒露的肌肤上,创口大多已经凝血了,我没明白这些暗沉的液体是来自哪个部位,只以为在没揭开的风衣下面藏着多么骇人的大伤。

严彬时常过来,一开始送些补品,后来也反思到行为的不适宜,转而拿来一些如成人纸尿裤、换洗被单之类,他的心思好像女人一样细腻,顾夏天正与纸相反。他因经常发现小孩晾着肚脐眼而做出这些事,责备我:闹肚子怎么办?得意抵抗力弱。

我一开始会与他套近乎,到后面,回复他只有一句话:得意就不能不回去?

他脸色为难:不回去怎么治啊?

我咬咬牙,试探问:能治到什么程度?

严彬摸不着头脑:肯定大活人一个呀?

那我想要两个呢?我追着问,他愣了半天,才敢开口劝:季老师,你和得意都也年轻,等他身体好了,再生一个意意也不是很困难嘛……

我坐回床边去,到晚上,这座临时拉来的小沙发就是我的睡床。

"我就想要意意。"

白昼延长,夜色只能悄然降临,一片雨水打在叶片上,也竭力收紧声音。我好像患有极罕见的慢性病,在百花待放的春夜里常常失眠。等逃到得意的枕边,搂着他,我听见自己一遍遍重复:"等你醒了……能不能把意意也还我?"

如果他在雪夜出走的原因,是为了气我、惹怒我、利用我的懊悔打败我,那他的确大获全胜,但是我永远无法像他拿捏我那样去拿捏小孩的心性,对自己的苍老及孤独,我有深刻的自知之明,而我又经常听说在他这个年纪,很少有人会像真正的一位母亲那样珍视生命。黎子圆提出要送他回去,找能熟练运用灵能的医生治疗他,我坚决反对,万一这就是得意的意图呢?万一他已经对我厌烦、恐惧我的虚张声势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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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被意意唐突的打招呼方式吓坏了——万一他决心要惩罚我,从我身边就此逃离呢?

我慢慢懂得,温格为什么喜欢在春天淋雨,他擦着我的头发,温柔地说下次记得打伞来接我,因为良意在雨里,看起来像是一棵沉默寡言的大树,连五官也像树皮一样严肃。接着他会拥抱大树,仿佛考拉小熊挂靠一棵满脸通红的橡树,别人贪吃树叶会死,他不会,他与树叶相生相伴,树枝会渐渐长成环抱他的形状。

因此……因此,如果得意披上我的外套,不顾意意、冒着风雪去雪地里找那一条随风即逝的红条,是不是也像发低烧的温格走进春雨里一样,是为了等他的阿树?

春雨淋漓不尽的一天早晨,我照常牵着艾伦去市场买菜,幸运地是,今天来了卖百合花的摊位,我情怀泛滥,想起小孩躺那屋总欠缺点生气,便择了四五六支卷在报纸里买走,回家路上一路飘香。才达小区门口,正巧又看见几辆警车次序过卡,忙不迭一把拎上小狗往家狂奔,心中狂喜,到了该拐弯的地方,看见黑白的车辆七七八八横停在院前,五六个公安靠在车边。我松开艾伦,左右托着花束,走上前找一个戴大檐帽的蓝衬衫问:警察同志,人逮着了?

那蓝衬衫回头,眼睛干瞪:什么人逮着了?

就我上次报案那啊!养老院外边儿发生的!我连忙腾出只手去裤兜里掏烟,此前,黎子圆托关系去问的结果是雪天摄像头受了诸多限制,地处偏远也少监控,像找凶手十分困难。他们这番来访,已比我预想得要快很多。

"哦哦,那倒没有。"蓝衬衫在我手里吸燃一支烟,挤兑着眉头:"你是那报案的什么人啊?"

"我季良意啊!我就是报案那人啊!"

他脸色大变,嘴里香烟一吐:"你是季良意?!"

还没来得及回话,其他几个警察统统围拢过来,眼前蓝澄澄一片,我这时才警觉起来,往后稍步:"警察同志,有话可以好好说……"

我没注意身后什么时候绕来一位警察,倏地往我腰上一敲,人一下栽下去了,刚回过点神想要起来,后背又紧跟着一记棒槌,我一下倒在引擎盖上直不起身来。

"带走!"那吐我烟的老民警吩咐道,狠狠拿警棍——正是砸我那玩意儿,敲了敲车门——"这车质量怪好",我脑子里先亮的这句话,而后,嗡嗡作响的耳鸣声终于过去了,源于不知道是谁往我脑勺上拍的一巴掌,他们以为我会反抗的,但其实没听见艾伦的叫声,没猛然想起来睡在高楼、等我盛半瓶自来水,插上香水百合送到他床边去的得意,我会一直忍下去。

我推开两个蓝衬衫,从人堆里钻出来,每前进几步又着拽回去,电棍打在大腿上的威力不亲受是难以想象的。像个半身不遂的病人倒在路边时我立即去掏手机,顾夏天的电话刚拨通就被夺走了,摔在轮胎边上,屏幕砸个粉碎,我被两名结实的民警架起来扔到汽车后座,一抬头,看见隔离栏杆上抹了点血迹,这时热乎的红血才从我额头上淌下来,流得我鼻头怪痒,但因双手都拷在身后,只能仍它这么流着、痒着,眼看着关上车门,司机转动钥匙了,血液已经堆到我的衣领之下去。

"劳驾,"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脑勺顶着车顶,冲前排问,"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抓你当然去派出所了!"左手边的小民警抢话。

"愚昧,我愚昧,只是不知道我犯什么法……"

另一旁年纪稍长的打断我:"张传芳你认得不?"

我沉思了一会儿,想起派出所员工表彰墙上贴着的照片和人名,意识到他在谈张惠惠。

"认得、认得……"

"她死咯。”

我猛转过头,直勾勾盯着他:"哪个死咯?"

"张传芳!你那个情妇嘛,着你杀哩!"

老民警瞪了小民警一眼,后者低下头戳手机,他才开口:“13号晚上,你在哪儿?”

“……邱北,阅惠养老院。”

"不对,不对,"他否认道,"我并没有向你征询答案,一哈儿我说,你听,说完你说,是,我晓得咯,就完事。"

"……我晓得。"

"对头,13号晚上,你在,你在……"

"同志!同志!"车窗外边突然传来一阵急响,小民警飞速摇下来:"啥子事?"

门卫大爷举着朵百合花,"你们哩花掉咯!"

"滚!"老民警呵斥,又改口:"不是,赶紧放杠,当心扰乱了公务!"

"13号晚,民警张传芳的‘情人’,开车至张传芳住处,将其约出居民区,带至邱北一处工地,后失去联系,次日未按时到派出所上班,摄像头显示,张传芳未再进入过住所小区……”

"勒个情人就是你。"老民警大声念道,“……19日早晨,‘程建’有限责任公司员工程某,发现该司一处未完工项目工地表面出现不明土块,挖掘发现一具赤身裸体女尸,后立即报案,”他顿了顿,拇指滑着手机屏幕,“经核对,死者为失踪民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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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传芳,通过对与工地及街道的监控录像、现场轮胎花纹调查,基本锁定作案嫌疑人为张传芳之‘情人’,季良意。”

言必,他从屏幕里抬起脸,问我:"记得没得?"

我愕然以对,从旁看去,小民警一脸漠然,从他手机里传出不同的短视频音效,前排的司机神色肃穆,从后视镜里看见后排又拿起警棍了,生硬地咳嗽了两声,老民警叹一口气,不耐烦地问:"问你记得了吗?出声!"

"记得……记得什么?"

“一哈儿到了局子,做笔录的时候,你就照得我刚刚哈儿说的念,你放心,只要好好配合工作,很快就可以回家。”

“怎么配合?”

老民警"啧"了一声,左边年轻点的蓝衬衫也“啧”了一声:“你跟他讲这些搞什么?主任不是要见他呢噶?”

我忽然意识到车窗外的街景如何眼熟,再过两个红绿灯就是张惠惠上班的地方。

“主任也是噶,一天天呢只晓得使唤我们了嘛,”年轻蓝衬衫做了个鬼脸,“都胖成那种鬼样子了么。”

“管好你自己得了!”老民警冲他吼。

年轻人瘪了嘴,小声嘟囔道:“秦主任么,官威大得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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