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半刻,陆肖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些许。他侧过头用袖子狠狠擦了一把脸,这才松开手,咧出一个笑来:“夭夭这次想怎么罚我?”
陆肖向后退了半步,语调中有意带上笑意,除去细微的沙哑,他嬉笑的声音与往常似乎并没有太大不同。
瑾夭转身看过来,便见他已经蹲下身,仰头笑得灿烂。
若不是这人眼角还有几分湿润,怕是以现在的神情根本看不出方才哭过。
“夭夭是准备仔细想想?看来这次我要被罚惨了……”陆肖伸手扯了扯瑾夭的衣角,笑眯眯没个正行。
不过,他蹲在那里,脖颈就暴露在瑾夭的手边,丝毫没有设下防备。
瑾夭垂下眸子,凝视了他半刻,语调清冷:“此事我有过错。若有下次,就……”她的声音顿了一下,明显有几分纠结地皱起眉来。
这人的命是自己救回来的,配那解药时更是耗费了无数心神,若是轻易杀了,实在是浪费了那碗解药。
“可以让人生不如死的毒有很多,你可以试试。”
瑾夭很快做了决定,语调沉下来,透着森森的凉意。
她方才话中的停顿,却听得陆肖心尖一烫。他装作自然地移开视线,掩盖住眸中的狼狈,手却将瑾夭的衣袖攥得更紧了几分:“不会有下次了,一定不惹你生气了。”
陆肖的唇角微弯,声音放得有些轻。
瑾夭隐隐察觉了什么,皱着眉扫了他一眼,才起身去了厨房。
这会儿已经是清晨,但因着瑾夭一夜未睡,吃过饭,洗漱过就去软榻上睡觉了。
她临睡时想起一件事,伸手从桌子上摸了本书扔给陆肖,让他这两日快些学习药草,等伤好了去断崖收拾药圃。
陆肖看她困得迷迷糊糊的样子,心底早就软成一片,笑着将事情答应了下来。
可接过书,又是一愣。他伸手捏住书脊,果然感受到了一点异常。
陆肖纠结了半晌,最后还是扬起一抹笑,开口道:“夭夭,可还有其他的书?这本书,你前日似乎还在看。”
他说着话几步走过去,将书放到瑾夭的手边,目不斜视,动作间透出几分谨慎。
“这本最合适。”
瑾夭皱眉看了他一眼,冷淡地扔出一句话,拽过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裹了起来,明显不准备再搭理人。
“夭夭……”
陆肖轻声唤她,眼底透出无奈来,许是语气太过温柔,软塌的一小坨根本没有反应。他面上满是纠结,在软塌前站了半刻,竟听到夭夭的气息绵长,已经睡得很熟了。
他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将书拿起来。
细长匀称的手指搭在书上,屈指一翻,果然在里面看到了一张小小的纸条。
他的记忆向来是极好的,那日的信鸽送信,夭夭将纸条夹在书里。他虽然没有看,却也记住了是哪本书。
只不过……
陆肖没有想到,夭夭会这么没有防备将这本书扔给他。
细长的纸条夹在书里。
这会儿若是还忍着不看,倒是他矫情了。
陆肖提了一口气,视线从纸条上缓缓扫过,随后不由皱了眉。
‘时日无多,速归。’
纸条上只有短短六个字,却藏了不少信息在其中。
时日无多,什么的时日不多?
速归。归何处?
一时间,陆肖的脑中闪过无数的可能,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张纸上,眸中的神色愈发复杂。
他在软塌边上站了很久,最后纸条和书放到桌子上,转身出了屋子。
陆肖先去了厨房,将夭夭没有收拾完的碗筷洗完,又将屋里屋外都收拾了一遍,才算是停下手来。
苍白的面上出了一层薄汗,泛着微微的红晕,看着倒像是恢复了一些。
陆肖眉头紧皱着给夭夭留了一张纸条,运起轻功朝着密林的一处去了。
外面阳光明媚,秋风透着些许凉意。
陆肖也说不上自己想去哪里,只是心里乱得厉害想找个地方静一静。他有些走神,却意外又来到了断崖上的田圃。
他坐在昨日瑾夭待的地方,遥望着广阔的密林,心头却像是被狂风吹袭东倒西歪。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活下来。
他只是争斗得有些累了,每天勾心斗角,随处可见虚伪奉承。那毒反正也没有解,倒是无所谓了。
然而现在……
他竟然可以活很多年了?
陆肖张开手向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天上的云,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消散,最后神情透出几分木讷迷茫。
秋风袭过,断崖上有落叶飘飘晃晃地被吹下来,在陆肖的视野中,慢慢靠近。
他睁着眼睛,让落叶砸在脸上。
微微的疼痛却没有唤回丝毫神志。
陆肖缓慢地闭上眸子,将所有的情绪都掩盖起来,仰面躺在田圃的角落,就像是石雕那般无声无息。
而在另一边,瑾夭正睡得香甜,小脸埋在被褥里,睡得红扑扑的。
她一觉睡到下午,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爬起来,推开窗户往外看,陆肖正在院子里砍柴。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短打,碎发被汗珠浸湿贴在额头上,胳膊上肌肉的线条若隐若现,衬着傍晚的阳光,竟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