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意思是今日不走,掌柜提笔:“厨房有几只老鳖,都在两斤左右,你要来一只红烧吗?”
“杀一只和鸡一块炖汤,刚那汤不要了。旁的菜你看着安排,口味就照着昨晚的来。”
“是。”掌柜写了单子,往厨房去。
宫允笑看着这位:“黎大夫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我已有家室,自是不同于过去独身时。”黎上跨出门,站在檐下。三禾客栈地处两条主街的交叉口上,许是雨大,这会都快卯正了,街上还没什么人,倒是铺子都开了。
“说得对。”宫允站在门里看雨幕:“肩上的胆子重了,每一步都得踏稳。”
哒哒…一个脸上画着刻板妆容的女子,踩着木屐左手撑伞,自西走来。黎上转首望去。她作东瀛人打扮,每一步跨度很小,似丈量过一般,都在九寸。
宫允品着黎上面上的神色,收敛了笑意。
哒…哒,女子肢体行动僵硬的像个木偶,目不斜视一步步地从三禾客栈门口经过。黎上看着她走远,转身回客栈,正好掌柜端了早饭来,他接了上楼。
宫允还立于门口:“县里什么时候多了东瀛人?”
“东瀛人?”掌柜皱眉:“没听我爹提过,我也没见过。”
雨愈下愈大,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天亮后,街上还是空寥寥。周遭很静,久久有黎上带着,辛珊思练起功。《混元十三章经》,她已修到第六章守元。这里的“元”比采元的“元”更广,它包括了精元和元神。守元,就是守住精元和元神。
练就了这章,她就不用再担心精元被夺和摄魂之术。一指点心,放空思想,双手挽莲花,轻柔交错,一向天一向地。外间黎上跟窝篮里的闺女对看着,小久久很赏脸,一笑再笑笑出声。
快到午时雨还没停,街上无人,有店家就关门落锁了。三禾客栈仍开着,后厨雾气腾腾。过了午饭市,雨终于小了点。掌柜坐在柜台后,翻着上月的账。翻完正要叹气,抬眼就见一张白脸樱桃口,吓得胆都破了。
“你你…”她什么时候站在那的?
“我要吃血肠面。”女子说起话跟没魂一样,与她呆滞举止不同的是两眼很亮。
她在笑话他,掌柜捕捉到东瀛女子眸子里的讥讽,压着心头的火,站起身:“这位姑娘,我们店里没有血肠面。”
“那就现在做呀。”女子也不管做不做得了,踩着湿木屐哒哒地去堂中坐。她的身后还跟着九位一样做东瀛人打扮的男女,他们行止全都不甚自然。
掌柜思及早上大当家的问话,不由吞咽了下,手伸向毛笔。十个人,到他门口了,他竟然没发现。
坐了片刻,十位东瀛人许是无聊了,他们纷纷掏出木偶,不用分配角色,提着线便唱起了戏。
“官人…奴家不要天上月不想地上皇,只贪您一人,您给的给不的?”
“娘子,你我琴瑟和谐举案齐眉,奈何天将降大任吾莫敢不从,今生只得有负于卿,来世再续夫妻之情啊…”
咿咿呀呀凄凄婉婉,甚是扰人。掌柜想请他们别唱了,但望了一眼楼上大当家,又忍下了。
没人阻止,东瀛人越唱越来劲,都传到最里面的天字号房。尖细的声音像针一样,刺得睡梦中的久久哇哇哭。辛珊思收功下床,喊住要开门的黎上,瞥过桌上装着糕点的大汤碗,道:“我去看看。”
黎上敛目:“你小心,这帮东瀛人不好对付。”
“好。”辛珊思出了房间。
她一走,黎上就抱起久久往里间,打开搁在床头柜上的藤篮,从珊思的钱袋子里取了珠串出来,拧开油灯,将珠串丢进油灯肚里。鉴于唐史,他还是防着一手。
辛珊思走到楼梯口:“你们唱够了没有?”
宫允头都被他们唱疼了。那些东瀛人像没听着话,还沉浸在戏里。
瞧着他们的装扮,辛珊思刻在灵魂里的一些情感迅速苏醒。恰好店小二提热水上来,她过去夺了,就往大堂倾倒,怒骂:“老娘惯得你们都蹬鼻子上脸了。”看那几人收了木偶闪身避过水,她丢开桶,“这客栈就你们,没其他人了?”
躲闪起来倒一点不僵硬,掌柜手揉着额侧。
“你说的对。”一个半秃的中年刀客,慢慢仰起头,爬了几条血丝的眼望向宫允,掐着戏腔:“这客栈就是我们的,没有其他活人…”尾调拖得长长。
宫允忍着头疼,沉目与他对视着。
收了尾调,刀客桀桀笑起。辛珊思看着他们,站在门两边的女子对望一眼大袖一甩,客栈门嘭的一声关起。
在屋里还撑着伞的那位,正是今早黎上、宫允见着的那个。她嘴抿着,用腹音强硬地说道:“交出玄铁石,留你们全尸。”
“死都死了,要不要全尸也无所谓。”一袭红衣持双戟悠悠从后院来:“装神弄鬼,你们倒是挺有一套。”
“不给吗?”刀客拔刀,几人亮出银丝。打伞女子转动伞柄,刷的一声一片尖锐刀锋若离弦之箭冲出伞骨袭向宫允。宫允右手一转腕朝外,一柄剑身不及半寸宽的短剑滑下。利刃逼进三尺地,一剑扫落,他点足直上五尺俯冲而下,杀向刀客。
后厨咚咚咚剁起肉,那声强劲有力,节奏规律似擂鼓。辛珊思转首向右,鼻环大汉三两步到栏边,上箭拉弓松手。散着寒光的箭矢,破空刺向与红三娘斗的女子。
察觉箭来,红三娘虚晃一招,在女子银线鞭来时,一把擒住她的臂,将人推向箭矢。箭头都快抵着心口了,那女子后倒摔在地上没了影。
见之,辛珊思不禁凝目,东瀛忍术?未等女子再现身,她左耳微微一动,抬首上望。啪一声,房顶破,几只半人高的提线木偶伴随着阴森的嘎嘎笑声掉落,提现人紧随在后。
一直站在柜台后的掌柜,拍了拍柜上的叮铃。只两三息,几只烟火自客栈烟囱飞出,顶着细雨冲向高空啪一声炸开。
战况激烈,好好的客栈才两三刻就已面目全非。
躲在天字四号房中的陆爻,拿出了破命尺,点明睛,他要给宫允再算一卦。不同之前,这回他手里只一枚铜子。薛冰寕出了房,望向楼梯口那,正抬脚要过去,顶上忽传来脚踏声,神色一变,冲向天字一号房。
一号房内,尺剑左手摇着窝篮,右手边凳上堆着一小堆铜子。风笑拎着个药杵,站在里屋门口。窝篮里,久久唔囔着。
听着脚踏声停下,黎上手摸向腰封:“不要破开屋顶,今晚我一家还要…”轰一声,屋顶见光碎瓦掉落。他眼一阴,看着三只背对背的木偶下降,提线三人同样背对背。他弹针…
伺机在外的薛冰寕猛然推开门,嘭一声惊得不是面对门口的两妇人本能转首。趁机,尺剑铜子出手。
黎久久哇一声嚎了起来。辛珊思听到闺女哭声,运功右手朝着躺在楼梯下的一柄剑,双目一凛,五指抓紧成爪。躺着的剑像是受到什么吸力,颤了颤,离地飞向她。
这一幕看傻了几个占上风的东瀛人,宫允得机,一剑劈了那把讨厌的伞。辛珊思持剑到一号房门口,一只嘎嘎笑的木偶直直冲来,她斩落。三个提线人已经倒了两,还有一个正站着口吐白沫在抽抽抖抖。
黎上拧眉瞥了一眼脂粉都被抖落的东瀛人:“我不喜欢不听劝的人,”上望屋顶的大洞,“这今晚还怎么住?”
辛珊思瞅了眼窝篮里呜呜囔囔的久久,对黎上说:“我一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