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爻没跟着,坐在牛车上看着几人进院,五六息后急声传来,他抬手将斗笠压低。师侄说得对极,知道得太多,日子会少很多悲喜。
院里,辛珊思望着那个坐在水缸里唇口还干裂得翘皮的骨瘦女子,鼻间生火,心揪起。
女子已经没了气息,面容安详带着微笑。她不是被炽情的内火烧死的。缸里的水红艳艳,散着股热腥。
“你为什么不再等等?”汉子大痛,双膝跪地趴在缸上将人死死抱住:“我后悔了,不该带你离开…如果你留在那个地方,许有天还能…”
“不会。”黎上打断他的幻想:“在坦州,我给绯色解了炽情,沁风楼便将她杀了。”
一点活路不给…男子眼中迸射出狠厉,如熔岩般浓烈,右手顺着妻子的胳膊慢慢地探到水里,执起她的左手看向她的小臂,顿时崩溃嘶吼:“啊…”
小臂上没有盛开的花,只有一个深见骨的大口子,那里的皮肉被生生剜去了。这是属于她的解脱吗?辛珊思转过身,不忍再看,从风笑怀里抱过吱吱呜呜的闺女走向院门。
黎上手摸上腰封,轻问:“想要沁风楼倒吗?”
嘶吼一下断了,汉子打着战栗,腮边紧实的肉抽搐了下。黎上拔出三根银针,看了看蓦然出手。汉子像背后长了眼一样,身一偏轻易避过。黎上转身:“若要沁风楼倒,你安葬好妻子后,可以来找我。”
听着脚步声,汉子紧拥妻子冰凉的身体:“你不问我是谁吗?”
“不是什么人都能带走沁风楼的女子。”自知道戚宁恕尚活在世的那一刻起,黎上就收起了不多的散漫。他有要守护的家守护的人。
“黎大夫…”汉子右手捂上妻子小臂上的伤口:“在下姜程。”
一脚跨出门槛的黎上顿住足,眼里有愕然:“鹏程万里的程?”
汉子没回应,埋首在妻子脖颈呜咽起来。风笑见主上不动,回头看了一眼。姜程?石云山兵器谱上排在第九的鹏翎枪,对应的就是姜程。会是他吗?那姜程可是少林方丈了一收的唯一一个俗家弟子,而且已经没音没信好些年了。
第71章
“所以你是要回少林?”黎上眼望着前方, 珊思正指着蝴蝶给怀里的小人儿介绍。没等到回答,他也不欲再留,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 没必要强求。点足跳上车厢顶, 看了路。不用回头,驴车调个头,走几步往东就可以上官道。
上了官道, 辛珊思叹了声气:“世事弄人。”温娘看不到希望,所以选择了以死来解脱。她死了, 她一直等待的希望却上门了。
“那女子毒已入骨,看皮色…八成熬不过解毒。”黎上眼底幽暗,姜程失踪在江湖近十年,他跟少林还有联系吗?
“可即便这样,也还有两成活的希望。”辛珊思用脚晃着窝篮。窝篮里的黎久久蹬开了搭在身上的布巾, 两眼往起眯。
“她自己放弃了,许也是…不想再拖累姜程。”黎上思虑着:“你知道姜程吗?”
辛珊思靠着他的背:“正在等你说。”
“姜程两鬓虽见白, 但他尚不及四旬。”黎上不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他出生,祖父母就出了意外。有道人说他命中带煞,故他父亲便将他寄养在少林。他算是了一一手带大的,七岁留发,十六岁下释峰山。了一坐上方丈位,江湖人都玩笑, 说他是少林的亲儿子。”
“这般身份竟也拿炽情无策?”辛珊思凝眉。
“有的。”黎上唇轻轻勾了下:“你忘了我的毒是怎么解除的?”
逼出的, 辛珊思问:“炽情也是可以被逼出的?”
“不容易, 但也不是不可以。”黎上道:“少林的还一老和尚于医毒两道上虽稍逊白前, 但肯定知道怎么把炽情逼出,只这个损耗有些大。”想将单一的炽情从体内拔除, 需要至少两位内力浑厚之人。不是谁都有他的福气,能遇上一个内力高深又愿意将一切予他的人。
辛珊思想起方阔的一句话:“少林有少林的规矩。”
“了一很喜姜程,但姜程却向往四海八方。”黎上目光悠远:“我相信姜程去求过他师父,但了一…应该也有自己的打算。”
“打算等姜程情绝心死回归少林。”以这样的方式,合适吗?辛珊思不理解:“你觉得他会来找你吗?”他们的村子现在是急需扩充村民。
“我正想着一事。”黎上回头看了眼:“久久睡了吗?”
辛珊思伸脖向前:“睡了。”屁股离车底板,手撑着黎大夫的肩,出了车厢。黎上让出半边座:“看之前姜程表现,他好像听说了我能解炽情。”
“可这件事一界楼还是刚从我这得的准信。”辛珊思将车厢门关起半扇。
“但他又不是很肯定…”黎上断言:“他不是从一界楼买的信。”那么问题来了,谁告诉他的?他们离开坦州都快二十日了,在西蜀城待了数日。林家的事闹得那么大,此地又离西蜀城这么点远,他会不知他们在西蜀城?那他怎没带温娘去西蜀城寻他,还是说他也仅是刚刚得到信?
“他应该是知道信不久…”辛珊思是这么以为的:“不然肯定会告诉温娘。那温娘也不会以那样的方式结束。”温娘在求解脱,姜程不可能不知道。知道又想挽留,那他定会不断地给温娘输送希望。
是啊。黎上把驴鞭和缰绳给出,跳下辕座。陆耀祖见了打马上前:“有事?”
“您回食摊帮我问问,今天有没有和尚经过他们那里,亦或有什么人提到黎上、沁风楼之类的事。”
“好。”
看着陆老爷子跑出十来丈远,黎上才转身追驴车。辛珊思还以为他会自己去,见人回来不禁弯唇,递出只手,拉他上来。
再坐到辕座,黎上抽走了驴鞭:“方阔现在是不写话本了,不然你我九成九要进他的话本。”
“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封笔了?”辛珊思对那老秃驴一点好感都无:“你说在你家遭灭门的那本话本里,武状元男主会不会也被姑娘退过亲?姑娘嫌贫爱富,抛弃了一心对她好的男主,转头嫁给了奸商。男主奋发图强,摘得武状元,然后上战场杀敌立功,回头再铲除奸商。”
“有可能。”但黎上觉得这个并不合理:“黎家是遭灭门,不是被官家查抄。状元郎是主角,他的形象理应是非常正派的,但却暗地使诡计灭了奸商一门,你说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是很明显吗?为了银子。”
“他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帮助公主…”不,辛珊思咬住到嘴边的话,话本是老秃驴写的,他会写出个女帝吗?九成九点九不会。转眼看向黎大夫,她问:“可能吗?”
“不知道,但…”黎上敛目:“如果跟戚宁恕勾连的那个人真的是蒙玉灵,那他跟蒙玉灵认识的时间应该在烈赫二十二年。烈赫二十二年,蒙玉灵才十三岁。戚宁恕十一二岁就常随父外出,二十一岁的他会不可自拔地情陷一个十三岁的女子吗,还为她去考武科,去战场去害黎家?
况且蒙玉灵在烈赫二十三年就被蒙元烈指婚给了塔塔尔家的小儿子。烈赫二十四年春,蒙元烈病重,蒙玉灵仓促出嫁。”
“她儿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辛珊思有另一想。
“蒙玉灵的儿子,塔塔尔·穆坤吉尔是泰顺三年六月初出生的。那时,他的父亲已经病得卧床不起。他未满百日,父亲便走了。”黎上知道姗思在想什么:“也不是没可能,毕竟蒙玉灵的母亲就是用女将思勤拴得死死的。思勤是致仕了,若不致仕,整个太医院都在她的掌控中。”
戚宁恕是泰顺二年九月出征,蒙玉灵的儿子是泰顺三年六月初出生的,时间上合得上。辛珊思觉蒙玉灵在尝过思勤顺从的甜头后,不是没可能有样学样:“你的意思,戚宁恕跟蒙玉灵之间,谁是谁的棋子还不一定?”
黎上弯唇:“把东明生代入,我更趋向戚宁恕在算计蒙玉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