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上抱着黎久久出了院子,沿着路往大石集那走。
路上,谁跟他们打招呼,黎久久都咧开嘴笑。看得黎上心里难受的紧,一个月里小家伙真的机灵了很多,他错过太多了。
“久久,你出来玩了。”屯里的小孩看到她可高兴了。
黎上抓起他姑娘的小胳膊扬了扬:“你们好…”
“黎大夫好。”几个小娃齐声喊。
黎久久撅动着小身子,往下赖。黎上理解意思,蹲下身让她的脚沾沾地。
小姑娘骨头还软,根本站不住,鞋底沾了点尘就被她爹抱坐在膝盖上。待几个小孩离开后,父女两便打算往回。只方转身,黎上又回头。一个和尚站在大石集那,正看着他们。
被发现了…和尚皮子瓷白,长眉媚眼,正是之前婉拒贤语书肆掌柜邀请入内喝茶的那位,今日他依旧穿着单薄的素白僧袍,只此刻无悲无喜的面上多了一丝柔和。沉凝几息,他起步往那方去。
人渐渐走近,黎上看清了对方的脸,不自禁地凝起双眉。
黎久久小脑袋歪靠着爹,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走来的人,流着口水的小嘴带着笑。
和尚没走太近,驻足在黎上半丈外,目光对上他怀里的奶娃,眼里有了情绪。
“你是谁?”黎上手抚上闺女的小脑袋,心一下一下地轻跳着,他压抑着那呼之欲出的答案,有些不敢相信。
“清晨。”和尚目光往上,与他对视:“抱歉,这么久才来寻你。”母亲对他的师父有过承诺。故,即便早知自己的身世,他在师父、师伯未离世前也是不能离开三枯庵的。
黎上不由地抱紧久久,盯着清晨的眉眼。那眉那眼…与他…太像了。
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清晨不怪,从袖中取出一只老旧的绣囊递向前:“这个给你,我还要去寻一人。”
黎上看了眼那绣囊,复又望向清晨,迟迟才问:“不是都死了吗?”
沉默两息,清晨道:“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师父只告诉我,她的母亲欠黎家一份情。黎家出事那天,我师父就在坦州。以她当时之力,只能带走一人。那个人,就是你我的母亲,陈淑喜。”
“那死了的那个…”
“是父亲的奶姐。她泰顺二年出嫁,次年丧夫,泰顺四年八月初十回黎家当差。”清晨在心里默念了声阿弥陀佛,继续道:“母亲当时已有一月余的身孕,是祖父令父亲摘了她的随身之物。”
黎上努力回想,张张嘴,想问她还活着吗,现在哪?心里却有个声告诉他,他记忆中的那个温婉美丽的女子已经不在了。目光慢慢地又回到老旧绣囊上,他的手离开女儿的小脑袋,伸向前,拿过绣囊,指捏了捏。绣囊里,有个滚轴样的物件。
“里面装的是黎家的印章。”黎上居长,清晨觉此物交给他甚合适。
那绣囊纳入掌中,黎上轻呼口气,试图缓解心中的沉闷:“你说要去找一个人?”
轻嗯一声,清晨凝目,眉间多了丝愁:“我的双生哥哥。”
瞳孔一震,黎上诧异:“双生子?”
“对。”清晨扯唇一笑:“母亲被我师父带到南边,于阳槐河口诞下双子。因为我生下就瘦小,母亲怕养不活,便将我托付给了我师父。我师父上头还有两位师姐,都是孤寡人,正缺个后。”
阳槐河口?黎上心沉:“你知道他在哪吗?”
“知道。”清晨此去,就是要把他带离那里。
“他叫什么名字?”
“清遥。”
秦清遥…黎上心一绞:“他…”不知该说什么,他见过秦清遥一回。秦清遥跟他并不相像。“他长在阳槐河上的红船上。”
“你是大夫,应该知道变骨吧?”清晨道:“母亲求了我师伯,我师伯帮她变了张脸。之后她买了条船,收容了几个女子,并把清遥记在了她们其中一人名下,从此游走在阳槐河上,暗查黎家灭门之事。她身子一直不太好,好容易撑到清遥长大,就撒手走了。”
喉间堵塞,黎上眼眶渐红。黎久久未感知到爹爹的难受,冲着看向她的人哈笑一声。
清晨跟着展颜,抬手取下挂在脖上的佛牌,塞到她肉乎乎的小手里:“她叫什么名字?”
“黎九瑶。”黎上见姑娘把佛牌往嘴边送,忙拦住她:“这个不能吃。”
“好听。”目光越过父女,清晨看向往这来的窈窕女子:“母亲有托我师父师伯找过你,只当年带走你的那个奴仆,并没有照着祖父的话将你送去北桐山项家。”
黎上吐气:“他带着我北上几天又南下了。”
“我要走了。”清晨收回目光,看向与自己有六分似的长兄:“你已有家室,当以家室为重。黎家的仇,我们报的了就报,报不了就不报,不用太执着。”
“我心里有数。”黎上回头瞧了一眼:“戚家就在蒙都西郊,你要去蒙都寻人,眉眼还是改一改样。”
“会的。”清晨不担心自己,见过长兄后也不担心长兄了,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清遥。五年前,师伯在阳槐河边见过清遥一次,后回到三枯庵对着他长吁短叹了几回,最后还是没憋住,说清遥心有九窍只性子有些偏激。
辛珊思原还以为是少林的哪个僧人,走近后发现那和尚身上的僧袍剪裁跟少林的不一样,再就是他的眉眼…
“后会有期。”清晨移动脚转身。
“我妻子来了,你不见一见?”黎上的心绪已经平复许多。他年纪虽轻,但经历的风浪不少。黎家多出两人活在世,他很高兴。
清晨顿足,扭头看向他:“我以为我已经打搅到你了。”
轻摇了摇头,黎上转身伸手向珊思。辛珊思看过黎大夫的眉眼,再抬起她闺女的小肉脸细细瞅了瞅,最后望向俊俏和尚。
清晨正身,双手合十:“长嫂。”
眉扬起,辛珊思确定自己没听错,将俊和尚从头到脚打量了遍,扭头朝黎大夫。黎上握紧她的手:“一会我跟你详细说,”
“好。”辛珊思想起他刚转身:“去家里坐坐吧。”房间是没有了,但他们每间屋的炕都很大,睡的地方肯定有。家里二十来口,也不在乎再多副碗筷。
“不了。”清晨道别。
“这…”辛珊思还想留人,黎上却拉住了她,对清晨说:“找到清遥,他若跟你走,你们就一道来找我。他若不愿,你也别强求。”
清晨颔首:“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