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这不过是闺房之乐,夫妻之间的软言趣语罢了。”他正襟危坐,一丝不苟的模样好像在谈论朝政,“不过,爱妃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我戏弄于你自然不对,那你……”
他假意思索了片刻,诚挚地望着她,“那你想怎么罚我,我都认。”
楚颜大窘。
闺房之乐……
那你想怎么罚我,我都认……
老虎油?皮鞭?s那个
一系列乱系八糟的念头通通涌上心头,她面红耳赤地指着顾祁,“殿下您太不正经了!”
顾祁抬眼,好整以暇地回望她,“我不过认个错罢了,哪里不正经了?还是说……其实爱妃心里是指望着我不正经的?”
楚颜:“明明是您误导我!!!”
顾祁:“分明是你想太多。”
楚颜:“……”
见她实在窘迫了,顾祁这才笑了笑,换了个话题,“你从多大起爱上读书的?”
“记不清了,大概天生就是个文化人,爱读书。”楚颜卖弄脸皮。
顾祁又是一笑,伸出手指刮了刮她的脸,“看不出这里倒是挺厚实的。”
“多些殿下夸奖。”楚颜神色如常,反问他,“那殿下又是什么时候爱上读书的?”
“爱上?”他为她的用词失笑片刻,“在明白读书的乐趣之前,它已经变成我人生里的一大任务了,每日醒着的时候除了吃饭如厕,总归是要和文字打交道的,写着写着,看着看着,也就成了习惯。”
楚颜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生在帝王家,又是储君,自小就得跟书本打交道,而这种打交道的无聊之处在于,不管你爱看的不爱看的,只要是太傅们认为对你有好处的,你通通都得把它们嚼下去。
再加上赵容华对他的严厉苛刻,可想而知顾祁的童年是什么样子。
想到赵容华,她忽然愣了愣,随即忽地抬起头来望着他,“殿下今日……去了元熙殿?”
顾祁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于是楚颜忽然明白他的坏心情来自哪里了。
他好不容易去一次元熙殿,却见到自己的母亲用那样仇视的目光看着他,出口便是指责与怨怒,把莫须有的罪名通通加到他头上,却不留给他任何争辩的机会。
楚颜了解姑姑,自然知道姑姑失去理智是怎么一副场景,她的口不择言会像刀子一样胡乱攻击着人。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楚颜还以为顾祁已经对这个母亲绝望了,或者失去了最后一点感情,可是既然姑姑还能牵动他的心绪,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影响,恐怕他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无所谓。
楚颜觉得有必要做点什么,为了姑姑,也为了这个像刺猬一样掩饰内心脆弱的太子殿下。
她拉着顾祁的手,“殿下,您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探寻的眼神,小心翼翼的语气,顾祁一看就知道她的意图——她是想问他的过去,他的童年。
他笑了笑,转过头去望着窗外的夜色迷蒙,也不甚在意说出来的话是不是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可怜人。
“怎么走到今天的?就是这样一个人慢慢摸索,然后走到今天的。”
“也许对你来说,赵氏是个很好的姑姑,甚至待你如同生母,但对我而言,她不像一个母亲,更像是把我记在名下的妃嫔,对我从来没有母亲的和蔼温柔,只有日复一日的严厉要求。”
“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会说她是为我好,可是我从来不认为一个母亲对孩子好的方式可以狠心到不顾他的死活,只像训练一只听话的猎犬一样,无所不用其极。”
楚颜被他漠然的话语里潜藏的意思所震慑,忍不住问他,“不顾死活?姑姑她……对你做了什么事?”
“什么事?恐怕说来话长了。”顾祁没回头,还是看着窗外,平静地说,“四岁那年,宫里的皇子王孙们都开始学骑马了,偏我儿时缺乏平衡感,连走快些都容易摔倒,又何况是骑马?父皇赐我的汗血宝马比别的孩子的幼马都要大,自然骑上去也费劲些。因此头几日,我在围场的成绩很差劲,若是没有人替我牵马,我一定会歪歪倒倒,好几次都险些摔下马来。”
楚颜出神地听着,“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母亲找来太傅,问了我在围场骑马的情况,结果得知我是所有孩子里学得最慢也最差劲的一个,当时就发了火。下午的时候,她终于没有要我在屋里看一下午的书了,而是亲自带着我去了围场,要马房的太监牵马给我骑,她就在围场外远远地看着。”
“马房的太监?”楚颜终于听出了哪里不对劲,“殿下不是不会骑马吗?马房的太监……”
那是牵马的,并非教导人骑马的,也就是说,姑姑让太监把马牵出来,然后就逼着不会骑马的太子自己一个人学?
楚颜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别说是不会骑马的人了,摆在现代社会里,那么多善骑的人不也因为马儿发狂出过事?
姑姑她真是……楚颜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的惊骇着实有点波浪滔天。
顾祁还是那么平静地继续说,“我心里很怕,一直乞求母亲不要让太监松了缰绳,可是母亲就那么远远地看着我,丝毫不管我在叫嚷着什么,然后就吩咐那太监松手。”
“我叫嚷得厉害,那太监虽然也忧心忡忡的,但不敢不听主子的话,所以只得松手,按照母亲的吩咐给加了一鞭子。我坐在马上颠簸摇晃,身子不稳,越哭越厉害,后来那马……”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像是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很艰难才找到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后来那马被我的哭声惊到,越跑越快,而我重心不稳,坠马受伤。”
楚颜倏地拽紧了椅子的扶手,身子也僵住了。
“坠马……”她怔怔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看着顾祁的背影,“……很严重吗?”
顾祁回过头来望着她,轻描淡写地说,“腿骨受了伤,在床上躺了将近两个月才勉强下床走动。两个月里,我每日喝着药,而母亲坚持说身为太子,要自小明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所以即使喝完了药也不让我吃糖,之后停止喝药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厌食。”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只是到最后我都没敢告诉父皇是母亲逼我去学马的,因为知道若是父皇得知此事,一定会盛怒之下迁怒母亲,所以宫中上下都以为是我不甘落后,不顾自身安危,非要逞能骑马,因此才受了伤。只是说来也可笑,从那以后,我就对马厌恶到了极致,再也不愿意骑马,也从不曾参与过宫中围猎的活动。”
他明明在笑,但是眼神寂静一片,看不见半点笑意。
楚颜的心忽然揪了片刻,不知是为这个故事里那个被母亲逼迫得害怕不已却还反过来保护母亲的孩子难过,还是在同情眼前这个以漠然的姿态揭开童年伤疤的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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