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是夏昭兮的头叁。
翻飞的纸钱在火盆里跃动,火光灼映在脸上,烘得人面颊发烫。
“小姐……”绿蕖低着头,托着大红的嫁衣,欲言又止,“您真要烧掉?”
前些日子赶得急,她是亲眼见着苏汐一针一线马不停蹄地缝出来的,一整套金丝暗绣,霞帔明艳,流彩盈盈。
“拿过来吧。”苏汐将手上的纸散进盆里,伸手将嫁衣接过,手腕一扬,火舌便舔舐而上,将红衣炙烤变了形。
“我欠她那么多条命,绿蕖,你说她看到我烧给她的嫁衣,会不会恨得想杀了我”
绿蕖讷讷不敢开口。
她们姐妹俩的事,如今苏府上下谁还敢妄自议论。一个逃得慌不择路,一个逼得让人窒息。夏家好端端被卷进无妄之灾里,若是她怎会有不恨的道理……
她不答,苏汐也没有等她的答复,径自弯了腰下去,恭恭敬敬叩了叁个头。
——家妹疏于管教,乖张恣戾,合府之祸,皆因我一人而起。此身福薄,难以堪配,诸多冤孽,来世当牛做马,任卿讨回
火光仍在跳跃着,苏汐行完了礼,跪到火盆里温度渐冷,方才收回视线。
“小姐……火盆都熄了,地上凉,您快起来吧。”
虽则初春,在地上跪得久了,苏汐的脸色仍是有些苍白,被绿蕖扶着站起来,慢慢回了房。
房门外,雁思捧着一卷图纸,躬身站着,等两人行至近前,朝苏汐行了礼,“大小姐。”
苏汐也不说话,盯着她手里的纸卷。
雁思躬身上前,双手朝前一递,道,“这是小姐让我拿来的,京中人品样貌俱佳的适婚年纪的乾元皆在此。小姐说,夏家之事非她所愿,您伤心之余,也需注意身子,若是实在不想再见到她,便早日择选一门亲事”
苏汐眸中隐约含怒,心头生了凉,冷声问道,“有她在,我竟还敢嫁人么?”
她甚少发怒,此时冷起脸来,竟比霜雪还要欺人。
雁思低了头,闭口不言。
这话却不是她能答的,能答这话的人,此时还躺在房间里。
“雁思,你拿回去吧,让她不必再试探,我安生在苏府里呆着,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她拂了袖,转身要进屋。
“大小姐误会了——”雁思再次行了礼,“小姐说,您终归要嫁人,在府里再留几年,怕要落人口舌。只是您选的人,她不放心,还望您在这些人里头选,她好把控一些。”
苏汐豁然转了身,一张脸倏地惨白。
把控
“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还知晓她二人不可能就这样偷摸一辈子她这竟是打着主意,将她嫁出去掩人耳目,再将人拿捏着与她暗渡陈仓么
她只觉万分屈辱,身子都颤抖起来,咬了牙,“她将我当什么!苏浅,莫要逼人太甚!”
雁思垂了眸,再次将东西递上,道,“此时小姐说什么您也不会信,她说了,您安安心心挑选嫁人便是,嫁过去后,她的事,您也不必再理会,二小姐过些时日也会回来,不会再与您来信汇报事宜。”
苏汐未接,雁思便将东西塞给了一旁的绿蕖。
“小姐知道您如今恨她,但也请您爱惜着身子,她不会再来搅扰。”
说到此,雁思庄庄重重跪到地上拜倒,“大小姐,珍重。”
雁思行完了礼,也不待苏汐唤,自己起了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绿蕖颤颤巍巍捧着纸行到苏汐面前,瞧她面色气得发白,硬着头皮唤着,“小小姐……”
苏汐默然良久,终是敛了眸,哀声道,“罢了她想如何,便如何吧……”
事到如今,她嫁与不嫁,又有何区别?
她转身坐到桌边,执了笔,低声朝绿蕖吩咐,“拿过来。”
雁思办完了差事,回了房,竟瞧见苏浅起了身,执笔坐在桌前。
她今日未曾着白,换了一身沉渊似的黑裙,方喝了药,脸颊上还浮着一丝潮红。
瞧见雁思回来,拉着个脸,顿了顿笔,轻声问道,“她可是生气了?”
雁思耷了头,心里有些闷,答起话来也瓮声瓮气的,“是,大小姐果真不肯,后头按您教的说了,她便生了气,却是收下了”
苏浅捏了捏笔,低着头,抿起的唇却有些苍白,安抚道,“无事,她收下了便行。”
雁思动了动唇,又讪讪闭了嘴。
“想说什么。”
“小姐,您为何此时逼着大小姐再嫁……她不嫁,您不是正好”
苏浅回了头,雁思唰地捂了嘴。
“咳咳,”墨袖掩住苍白浮红的脸,苏浅轻咳两声,还发着热的脑子有些嗡鸣,“雁思,她如今恨我,你看不出来么?”
雁思点点头,又摇摇头,想问什么,瞧她面色,又不敢再僭越,低了头不再说话。
苏浅也闭了口,伏案执笔。
她被姜芜困住的那几日,模模糊糊想了许多事,不停抽落的鞭子击在身上,久违熟悉的疼痛却让她越发清醒。
苏亦桓的丧心病狂,娘亲的痛和恨,夜里纠缠的肢体,那双眸凝露含春时,肆意脱口的呼喊,健壮的手臂发了狂一般扼住纤细的颈,女子哀婉凄凉的笑
神志不清的时候,她总会想起苏汐。她无奈又痛苦的眸,在她身下时无助的低泣,她将她关在屋里时,她冷漠又空洞的神情。
胸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苏浅额上滚了汗,忽闻一侧声响——“小姐,大小姐过来了。”
笔豪坠落在案,苏浅惊醒回眸,雁思有些愕然,再禀一遍,又问道,“小姐可是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