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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都剧院很大,话剧、音乐剧、戏曲艺术中心都在这里。没有办法,小地方,也没钱再盖第二所。从二楼向下瞟,能看见偌大的舞台上,几名道具、灯光工作人员还在前后忙碌。排排的红色座椅向后列开,很气派。

路拾萤轻车熟路,领着他穿过错综复杂的安全通道,绕到后台来。推开化妆间,一片狼藉。上彩的工具、网巾、片子、鬓发,水纱彩裤,五颜六色。路拾萤不见外,看见半杯水,拿起来就喝。然后舒了一口气,对着里间的人喊:“妈!”

宋敬原小小地“哎”了一声,被路拾萤瞪了一眼。

喊了半天没人应,路拾萤抬腿就要往里冲,刚迈出两步,被人喊住:“叫什么叫!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来了。”

娇嗔如春水解冻,叮当落于山谷。

宋敬原回头,一道婀娜身形倚在帘边。刚刨花水贴片子,眉若弯月,眼角飞红,唇上点了粉彩,顾盼间,熠熠生辉。

路母年近四十,容貌却比小姑娘亮丽。她瞧见宋敬原,眼睛一亮:“新同学?”

宋敬原礼貌地点头:“阿姨好。”

没想到路母连连摇头:“和我儿子做朋友,真是委屈你了,你全当积德。”

宋敬原一时无言以对,觉得路母比路拾萤要有自知之明。

路拾萤早就习惯了他这个没长大的妈天天拿他开涮,压根没搭理,绕进隔间取来衣服袋子,递给宋敬原:“还你。”

就准备送他回蓬山路。

一个挂着工作证的年轻女孩却在这时急火火跑来。她手里捧着一沓片子、水发,还有几件红绿的戏服,乱成一锅粥。鬓角微微冒汗,张口就喊:“喻老师,他们让我送扎扮来。明儿去北京要用的……”

路拾萤和宋敬原解释,说是路母明儿去北京巡演第一场,是个沉浸式的普及性演出活动,融合了很多现代舞台概念,目的就是为了宣传昆剧文化。造型总负责是海归,高材生,连着三个月赶工,在传统扮相的基础上融合创新,做了一版新的崔莺莺。明天就要演出,今晚还在加急做最后的调整,将近七点,才把最终的定稿送过来。

喻寰面露难色:“等下要上场。”

七点半有一场牡丹亭,来不及再换妆扮。

小姑娘还是实习生,都快急哭了:“总监一定要我拍个照给他反馈。”

喻寰四下扫了半天,忽地,眼神就定在宋敬原身上。宋敬原本就对视线敏感,瞧过去,被她盯得背后发冷。果然,喻寰伸手一指:“小同学,有空吗?”

六个字,宋敬原就听明白了。他想拿“要复习功课”来敷衍,还没开口,路拾萤插话:“有空。今儿作业不多。”

宋敬原白了他一眼:“你是小同学?”

喻寰眉开眼笑:“能不能帮我试试造型?”

没有办法,宋敬原被抓着坐到镜子面前。化妆老师低下头来看他,端详半晌,找粉彩时点评宋敬原长相:“可惜了,是个男孩儿。”

路拾萤就抱着手臂打后面盯着。宋敬原叫他滚,他也巍然不动。

上来先打油,涂隔离,调了底彩的肉粉色,平涂拍开在脸上。再施面红。崔莺莺不穿红衣,因此面红不必太亮。上了一层,打上定妆粉,又拿胭脂。从眼皮由深至浅,反复刷了好几层。

到这里,妆面初成。面红显得轮廓极深,顾盼生辉,喻寰说好看。说怪不得古时候让男人扮花旦。那生得秀气的,穿上戏服,确实比女子明艳。

只有路拾萤惜字如金:“我看着像猴。”

宋敬原让他滚蛋。

宋敬原是个敏感眼,用油彩上眼线时,频繁眨眼,闹得化妆师画也不是,不画也不是。路拾萤就抢过去:“我来。”宋敬原直躲:“别碰我。”路拾萤一把抓住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在剧院里长大的,眼线还不会画?坐着别动!”

就凑上来,两双眼睛相对,眼睫交错,微微颤动,仿佛在打架。

路拾萤专心致志盯着他眼睛,用手摁着眼梢吊起,一点点描摹眼型。宋敬原却浑身不自在,不知该看向哪里,一双眼珠子乱转。他眼睛生的好,杏仁似的,好画,几笔描毕,路拾萤又依照化妆老师的吩咐,顺手画了眉毛。

末了蹲在宋敬原面前端详:“我画得好。”

宋敬原踹他一脚:“我长得好。”

之后便顺着涂口红。又用不同色的粉彩在眼部做了现代妆面的处理,点了一些钻和闪粉。贴上片子,抹上鬓发,戴上珠钗。

妆毕,当真是人若春花。

小姑娘拍下照片,发给总监,得到满意的答复,喜极而泣:“我下班了。”

宋敬原只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片刻,就别开目光,伸手要去拆发片。被路拾萤抓住,还没反应过来,听见“咔嚓”一声,一道闪光。

宋敬原喊他:“删了!”

路拾萤摇了摇手里的拍立得,拎着那张相纸抖了抖:“胶片,删不了。”

宋敬原脸色一黑,不顾自己还是崔莺莺,起身就要去抢。不料头顶假发珠钗太重,一个没站稳,险些栽倒地上,是路拾萤顺着他的腰扶了一把。

小猫儿笑盈盈地说:“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

是《西厢记》的名句。宋敬原知道他懂行,一时间有种如觅知音的惊喜,气倒也消了一些,只是嘴上依旧不饶人:“真把自己当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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