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过后,兰启为问兰提:“你要不要新的娘亲?”
兰提犹豫了很久,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被数次当众辱骂的兰提极为怨恨石不名,恨得咬牙切齿,手指嵌到手心里,抠得手里流血,怄得心里流血,也要在晨昏定省时表现出最完美的礼仪。他是兰启为的儿子,是天生的伪君子。
哪怕这么恨,兰提也没有这件事上表态。因为他认为,母亲就只有一个,父亲可以换妻子,可是他不能选母亲。任何分娩都是九死一生,兰提不能否决她的一切。
兰启为也只是象征性一问,他已经决意纳辉生师姐入门了。兰提喜欢辉生师姐,她又温柔,又对他好,总是笑意盈盈。
辉生师姐怀孕后,石不名常把兰提叫过去,问他,要是新生的孩子是弟弟,他要怎么自处?兰提纳闷,有了弟弟,他就对弟弟好,他有什么不能自处的。石不名又问,如果未来的武林盟主不是你呢?兰提说,那我就做武林盟主的哥哥,就像大伯和父亲这样。石不名说,没出息的贱种。
辉生师姐孕中总是不舒服,她流产了。星生很心疼姐姐,那么大月份流产,无异于分娩出一个死胎。星生抱着他,眼泪直往兰提脖子里流:“我害怕,少爷,我听到姐姐好痛啊。”星生只有辉生姐姐一个亲人,他抓住兰提的手发抖。可是他是男孩子,没办法进去陪姐姐,只能在门外听到她惨烈的叫声。
石不名坐在椅子上,在产房前很平静。
侍女姐姐们神态冷肃,点翠强行把哭着的星生生拉硬拽拖走了。
一切都结束的时候,石不名进去看望了奄奄一息的辉生师姐,出来后对兰提说了他这辈子都难忘的话:“那个死胎,如果能长大,一定和你很像。”
兰提当时没说什么,也没把这句话告诉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父亲。
不久后,辉生师姐去世。星生的眼泪不再温热,而是冰凉的,就像安静地躺在灵床上的师姐的手一样冰。两个人偷偷来到夜半的灵堂,兰提采了花,用井水洗干净,星生把白色的茉莉花放到姐姐手里。
兰提问他:“星生,你害怕吗?”
星生说:“我不害怕。就算有鬼,也是姐姐。我想见到鬼,我要再见姐姐一面。姐姐,出来见我吧,我是星生啊。”
星生转身流泪,抱住兰提。星生小他两岁,当时矮他一个头。后来无论星生做什么,兰提都能原谅他。他是在他怀里流泪的孩子,他们共同失去了辉生姐姐。
兰提把星生送回他的屋子,陪着他睡着。然后回自己的房间的路上,遇到了如鬼似魅的石不名。
她恶毒的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剜兰提的心。
“要怪都要怪你。是不是你要求你父亲要给你换个娘?”
“都是你的错,你最心爱的师姐的死,都是你的错。”
那天的对话,原来她偷听到了。
石不名头一次看到这个沉默寡言,脸上带着虚伪的微笑的孩子,对她收敛起了笑容。
石不名看到他厌恶地扬起眉毛,除了厌恶,表情里还有似是而非的同情。那恐怕是兰提为数不多在她面前真情流露的时刻,他根本不屑石不名的恫吓,他完全没被石不名的逻辑绕进去,而是既恶心又无奈道:“母亲你觉得我会把师姐的死算到我自己头上吗?”
石不名很意外,她好像太小觑这个孩子了。石不名又对他说:“那你觉得应该怪谁呢?”
兰提直视她的双眼,轻轻一笑,像在笑她愚蠢。这种神态,出现在孩童的脸上,实在是太违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