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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色大氅?银杏手上动作一顿,目光触及架上挂着的玄色大氅,心道卫将军还真是会折腾人,就那么件不合身且难看的衣裳,将军竟然还惦记着呢?
这话银杏自不敢说出口,只在心中嘀咕了一阵,便将手中鹅黄披风重新放下,转而拿起了架上的大氅,披在自家姑娘肩上。沈鸢也不大明白此举用意,只拢了拢肩上大氅,又抬手将领口的玄黑系带系成个蝴蝶结,便跟着浮莲步出院门。
天气晴好,阳光透过树叶,在两院间的回廊映下斑驳光影。沈鸢走在毓舒院和主院之间相连的那道回廊之上,感受着身上传来的层层暖意。别说,这大氅虽样式简单了些,但胜在保暖,如此宽大的一件,从头到脚罩下来,冬日里便一点儿也不觉冷了。
浮莲在前引路,步伐稍快,沈鸢跟在后头,默不作声,只是大氅稍有些长了,行起路来难免慢些。
没想行至半路,浮莲却忽然转了方向,步出回廊,朝外院而去。
沈鸢放缓脚步,稍感疑惑。
“劳烦姑娘快些,马车正在府门外侯着呢。”浮莲回头,看向沈鸢道。
沈鸢驻足,疑惑更甚。
“时间仓促,都怪奴婢没和姑娘说清楚,”浮莲转身解释,看得出她确实十分着急,这样冷的天气,她额上却因一路疾行而渗出一层薄汗,“确实是将军召见姑娘,只是将军尚未回府,不在主院,而是派了马车来接姑娘出府去的。”
浮莲说完话后,只转身继续向前走去:“来人一再吩咐要快,还望沈姑娘见谅。”
沈鸢眉头轻蹙,方才她也疑惑,卫驰怎会在午后召她,他从未在这个时辰回府,又何来召见一说?
原来,竟是要接她出府。
出府便出府,如今她既住在将军府上,一切便都心甘情愿任他揉搓。
她虽猜不到卫驰准备接她去哪,但并不觉他会对自己不利,他对自己,不必也不屑用上拐弯抹角的那一套,只要不是想赶她走便好。
总之他能主动召她,于她而言,便是好事一桩。
沈鸢如此想着,只加快脚下步子,跟了上去。
……
马车一路疾行,沈鸢坐在车内,身子因车速迅疾而左右轻摇。思绪不稳,沈鸢只将目光投向窗外,透过车帘缝隙,看着外头陌生且有些荒凉的景致。
马车辚辚,待行了不知多久后,车速渐缓,沈鸢只觉外头不似方才那般安静无声,她好奇抬手,微微提起车帘一角,向车窗外看去。不远处有人身着铠甲、手持长戟、站列整齐,比之从前在城门处见着的守卫,更加整肃,是她从未见过的阵仗。
沈鸢心头一紧,此处是卫驰要她来的,又想起方才浮莲那着急忙慌的模样,此地莫不是驻扎在城外的镇北军营?
思绪杂乱间,马车已在营外停了下来。沈鸢踩着矮凳缓缓步下马车,未见卫驰身影,只见一人身披铠甲,腰佩长剑,剑上的粉色剑穗一摇一晃,手中拿着个极不衬景的帷帽,快步走来。
“末将段奚,特来迎姑娘入内。”段奚说这话时,语速稍慢,只因觉得眼前女子有几分面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沈鸢并不识得段奚,只伸手接过帷帽,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卫驰叫她穿这身大氅的原因,军中皆是男子,她贸然前来,多有不便,而这身大氅能遮挡身形,容易掩人耳目。卫驰不会做无用之事,想必接她前来此处,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办,沈鸢眉心微蹙,比如……画人像?
沈鸢低头看了眼手中帷帽,这身大氅本能遮掩身形,但这帷帽一戴,在这满是男子的镇北军营中,怎能不惹人注意?
正经事要紧,段奚收回思绪,将手中帷帽递上:“将军吩咐,还请姑娘戴上帷帽。”
“大将军可是不想有人看见我?”沈鸢开口问道。
段奚摸了摸鼻子,并未答话,大将军如何作想,他不知道,但瞧着帷帽,当是如此。刚才他还奇怪,将军叫他拿这么个女子之物前来作甚,待看清来人是位女子之后,方才明白过来用意。他就从来没见过将军身边有过女子靠近,今日忽然来了一位,还是别太引人注目为好。
沈鸢弯了弯唇,心中明了,帷帽太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她伸手过去,只将帷帽上的黑纱扯下,蒙在面上:“这样如何?”
段奚看了一眼,半张脸连带头发一下缠了大半,确实比帷帽背眼许多,这位姑娘知道给大将军省事,还算聪慧,段奚点了点头,抬脚在前面引路:“姑娘这边请。”
沈鸢埋头跟在后边,不问,也不多看。一路疾行,耳边时而传来兵戎相间铛铛声,时而传来不大不小的马蹄声,时而还有守卫向段奚行礼的说话声,沈鸢皆充耳不闻,不看不问。
段奚体谅画师是位姑娘家,特放缓了脚步,一路缓行,他悠悠回忆起昨日之事。
先前,大将军吩咐他去查青苔巷花楼中那醉酒被杀之人的身份,几日过去,他查到那人姓冯名威,无官职也无家人,独身一人住在晖安巷的一处民宅中。那日他亲耳听到那人说
', ' ')('因未寻到账簿而受罚,冯威必然受雇于人。可身份上寻不到有用线索,段奚便转头去其宅院寻找线索,没想入夜后,他潜入宅中,便遇到一黑衣人,段奚将其生擒后带回营中拷问,那人道出他和冯威替同一人办事,但不知其身份姓名,只见过样貌。段奚想起先前助其擒贼的画像,思虑之后,向大将军提出,可否请那画师帮忙,再画一幅人像,大将军思虑半晌之后,方才点头答应下来。
原来画师竟是位姑娘,难怪将军先前没有一口应下此事。段奚追随卫驰多年,从未见他过有女子靠近,不知身后领着的这一位……
“敢问将军,今日召我前来,可是为画人像?”眼见已行至空旷少人之处,沈鸢这才开口问道。心中虽已有了猜想,但也该将话问清楚,知道卫驰召她前来为何,方才能将事情办得更好。
“正是为画人像,”段奚脱口道,“昨日抓了个人,劳烦姑娘将其同伙画出来,我们好去寻人抓人。”
沈鸢了然,果然同她所料相同,除非她有用处,否则,卫驰断不会主动寻她。
脚步稍快,约莫行了半柱香的功夫,待到空旷少人之处,段奚才将步子放缓下来,而后在一处营帐外停下。沈鸢随之驻足,帐外守卫见到段奚主动让行,段奚上前掀起营帘,侧身给沈鸢让出条道来:“姑娘里边请。”
沈鸢低头步入帐中,甫一入内,未及抬头,她便已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面上蒙着黑纱,若非如此,恐怕那血腥味更重。
进来之前,虽已有心理准备,但头一次见这样血淋淋的场景,自是难以适应。沈鸢捏紧双手,屏住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沈鸢抬头环视四周,只见帐中一角处,地上倒着一人,奄奄一息地闭着眼,身上衣服已被打烂,双手双脚都被铁链锁着。守卫见段奚带人进来,一盆冷水浇下,直将地上晕倒之人浇醒过来。
“若想活命,好好说话。”
沈鸢还是头一次见此情景,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身影,只觉满心畏惧,腿脚发软,不知是不是昨夜酒劲未消,此刻只觉胸口一阵发闷,恶心反胃。
她忙侧过头去,捂嘴干呕了一声。
段奚这才察觉殪崋身边之人异样,他们早已习惯见此场景,沙场征战,比这骇人数倍的场景他们都习以为常。也是没料到画师竟是位姑娘,见此场景心有不适实数正常:“末将唐突,姑娘先稍作休息吧。”
这是卫驰所托之事,她必得办好,沈鸢强忍下心头不适,刚想开口道“无事”,眼角瞥见身后帐帘处卫驰躬身入内的身影,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稍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卫驰刚在外头巡视完士兵操练,本想直接返回主帐,但看到段奚往营外快步走去的身影时,还是犹豫了一瞬,之后便鬼使神差地转了方向,来了这里。
昨夜,段奚将在晖安巷所擒人带了回来,严加拷问之下终是问出些东西来,只是段奚直言,需要一位画师帮忙画像,最好是上回那位。卫驰犹豫之后,还是点头应下此事。接连折损两人,对方必有察觉,为争取时间,他立即派人回府接沈鸢来此,又叫段奚亲自接应。
没想甫一入内,便见到沈鸢捂嘴干呕的样子。
他果然高看了她,到底只是娇滴滴的弱女子,卫驰心想。
念头刚起,便又看见沈鸢红着双眼,站直了身子。
“将军勿怪,只是昨夜没休息好,有些头晕而已,”沈鸢将目光落在帐中另一角的长桌之上,上边已备好纸墨,“眼下已是无碍,可立时提笔作画。”
段奚也留意到大将军入内,本想先回头问安,却见其已躬身步出账外,只收回视线,转头对沈鸢应了声“好”。
卫驰站在帐外,却也没走。
方才见她披着那件玄色大氅,明明神色严肃认真,却不禁让他想起那日在书房时,她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还有她每每见他时,语调轻柔唤他的那一声“将军……”
卫驰将手抵在腰间佩剑上,想起方才她在帐中似乎也是这么称呼段奚的。军中皆为武将,难不成她但凡见着个身穿铠甲的,都叫人将军?
嘴角莫名牵了一下,卫驰忽觉好笑,不过称呼而已,叫什么还不都是一样。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卫驰:不过称呼而已,叫什么还不都是一样。
以后的卫驰:将军和夫君,怎么可能一样!
◎将军可否赠阿鸢一物?◎
营帐内,沈鸢已调整好心态,端坐在长桌前,执笔作画。
依照那人描述,沈鸢很快将人像的大致结构勾勒出来,和上回作画时的情况相类似,画像所画之人每次都已兜帽掩去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但也正如她先前所言,寻人画像中,最直观最重要的便是眼睛,即便那人已兜帽遮面,但若仔细描绘双眼,也一样能起到寻人的效果。
沈鸢将主要笔墨都花在描绘双眼之上,好在供述之人观察细微,且那人左眼眉尾处,有一颗痣,这样明显的特征,这样明显的特征,对寻人画像来说,
', ' ')('可谓十分重要。
不出半个时辰的功夫,沈鸢便已将人像画出。段奚将画像拿至案犯面前,本想问其是否相似,然话未问出,看见对方面上惊异神情,心中便已有了定数。这位姑娘的画技他先前已领教过一次了,他信得过,再加上看见对方神情,段奚没再多问,只将画像收好,而后领着人步出帐中。
帐帘掀起,寒凉北风扑面而来。
沈鸢这会儿却不觉得凉,只觉帐外的新鲜空气令她浑身舒适不少。她将面上黑纱稍扯下一些,露出小巧鼻尖,呼吸着帐外的新鲜空气,待胸口的闷气消散大半之后,方才看见站在帐外一角的卫驰。
卫驰自然察觉到她投向自己的目光,他侧头过来,与她视线触了一瞬,复又很快移开。
“禀大将军,画已完成。”段奚上前抱拳行了个军礼。
卫驰颔首,面上没什么表情:“送她回去。”
段奚怔了一下,只因留意到大将军方才看向沈姑娘的那一眼,总觉得其中暗含深意。
找画师画人像这样的小事,本犯不着大将军亲自前来,然将军却在帐外等候许久,难不成就只是为了说这么一句“送她回去”?
四下静了一瞬,北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段奚摸了下鼻子,只得按吩咐行事,他刚想给沈鸢引路,只听身后有女声响起:“方才作画时,小女不慎将发簪遗落在内,不知可否劳烦将军……”
“末将这就进去帮姑娘寻找。”未及沈鸢把话说完,段奚便先一步将其打断,而后抬脚大步迈向营帐,即便他平日是个粗莽武夫,也能在此时此刻清楚感知到,这个时候,他不宜在此处碍眼。
段奚一走,空旷营地之外,便只余下沈鸢和卫驰两人。卫驰倒是没走,也没说话,只将目光落在远处。沈鸢身上披着他的宽厚大氅,掩在大氅内的双手紧攥着,她壮着胆子细细打量他面上神情,却是一无所获。
先前她还想着该如何接近卫驰,眼下寻到机会,也算是帮了他的忙,依照卫驰的性子,该是“论功行赏”才对。两人既已打了照面,若是什么都不说的话,岂非白白浪费了一次“立功表现”机会。
今日出门匆忙,她头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发簪,故意支开段奚,只是情急之下的信口胡诌,回府之后,她同他说话的机会怕也不多,眼下她能抓住一次机会,便抓住一次。可此时段奚离开,她却一时也不知该开口同他说些什么。
四周空旷且静,只余风声在耳边呼啸。
“今次又想要什么赏赐?”倒是卫驰先开口说了话,“或是,有什么问题想问的?”
沈鸢没想到卫驰会忽然说起这个,他果真将自己当成他的手下了,有功就赏,有错就罚。
上回是因心中惦记着那个香囊,所以才提出要他回答问题,今日他故技重施,沈鸢一时也不知有什么可问的。但机不可失,她如何能放弃卫驰亲自给的机会,眼波流转间,只开口道:“那阿鸢便斗胆向将军讨要一个赏赐吧。”
“那便赐你锦缎……”
“阿鸢不要这些俗物,”沈鸢开口打断,语气却非强势,而是带了几分娇嗔,“不知将军可否赠阿鸢一物?”
“何物?”卫驰看向沈鸢。
“只要是将军所赠,阿鸢就都喜欢。”沈鸢说这话时眉尾轻扬,露出平日少见的狡黠之色。
卫驰只觉着了她的道,他所言的赏赐,是上级对下级的恩赏,但到了她的口中,竟成了另外一番意思。
“那便赠你锦缎十匹。”卫驰开口还是锦缎,只是将“赐”换成了“赠”字。
沈鸢嘴角向下,不甘示弱道:“那阿鸢是在军中领赏,还是回将军府领赏?”
卫驰被这话噎了一下,他一心想要公私分明,她却偏不。不过此事也不怪她,将她接来此处的决定是他下的,此事从一开始就难分公私。
“随你。”卫驰冷冷道了这么一句,转身欲走。
沈鸢没想会因此惹了他,情急之下,只大胆上前一步,抬手攥住他的衣角:“将军别走,阿鸢这就离开,也不要什么赏赐了。”说话语调中带了一点娇,一点软,还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委屈。
卫驰驻足回首,目光落在衣摆处的细白指尖上,没有说话。
到底是在军营,沈鸢也知自己此举不妥,忙将手收回,重新拢回大氅内,而后后退一步,屈膝以示歉意。
卫驰自认是赏罚分明之人,左右她的要求也不过分,眼下又一副被人欺凌、楚楚可怜的模样,反倒显得他有些不近人情了。
“那不如,我还是再问将军一个问题吧。”让卫驰为难并非她本意,沈鸢只不着痕迹在言语间又退一步。
卫驰未应声,只等着她开口,这一次连“朝政之事除外”的前提都没再说。
“阿鸢下回若再送汤至主院时,将军可否好好收下?”沈鸢说着话时,紧盯着卫驰双眼,企图从中看出一丝动容,拢在大氅内的双手牢牢攥紧,手心渗出一层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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