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 萧铎长臂一伸, 将还喋喋不休的霍长婴揽进怀里,手掌不停在少年后背一下一下拍着,如同安抚着一只受惊的小奶猫。
霍长婴也渐渐平静下来了,有那么一刻, 他甚至什么都不想查了, 什么霍家案子,什么永安城内的谜团, 什么重生契机,他只想同他的阿铎天长地久。
可此时在男人耐心的抚慰下,霍长婴忽然明白了,他们无力决定什么,即便萧铎有世子之位,领将军之职,说忧国忧民也罢,自私也罢,他们都没有退路,没有选择。
唯一能做的,便是面对一个个谜团,跨过一个个坎坷。
如是想着,霍长婴心中不免生出些悲凉,为边境黎民,为守城将士,为阿铎,也为自己……
两人这般拥抱着,直到金乌西沉,落日余晖在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枯草地上映照出两个相拥的人,两人才不舍地分开。
萧铎看着出神的霍长婴,揉了揉他的头发,柔声道:“当年的誓言——若我挂帅凯旋之日,你嫁与我……可好?”
尾音仿佛低叹,融入永安郊外的渭水之上,也融入少年的心里。
霍长婴握紧男人的手,努力抑制着涌上鼻腔的酸涩,展颜笑道:“好!”
此次出征紧急,为防止意外,萧铎便亲自检查粮草辎重,便让霍长婴自己先回国公府,他则和赵程留下来,打点一应事宜。
霍长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了国公府,连阿肥和小青龙吵架他都没心思管了,直接回房关上了房门。
而此时,后院卧房的窗户口。
花妖用枝干撑开一条窗户缝,阿肥费力地向里张望,边小声嘀咕道:“美人天师这是怎么了?”忽的,阿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惊呼道:“怕不是被人勾了魂吧,哎呦,”
说着,阿肥捂着被敲了下的后脑勺,抬头瞪着趴在他头顶偷看的花妖。
花妖接着花盆高度,低头俯视阿肥,哼笑声道:“你美人天师地府有人,什么鬼敢抽他的魂?”
“就,就是。”
趴在最下面的小青龙奶声奶气地附和着,忽的呼痛一声,“阿,阿肥你别拽了……”
阿肥小爪子揪着小青龙的胡须,恶声恶气活像个村头欺负小朋友的恶霸,“怎么不能拽了,我就揪,就揪!”
眼见两小妖又有吵起来的架势,花妖忙合上窗户,一枝子提溜起一个,将阿肥和小青龙带远了些,他看眼挂在他枝上,挥舞着小拳头的阿肥,再看看左枝上委屈巴巴的小青龙。
花妖仰头无声长叹一声,觉得自己就是个操心的老父亲,一会儿看不住,两个熊孩子就能上房揭瓦。
“嘘——”
花妖忍无可忍,用枝干捂住吵个不休的两小妖,快速道:“你们美人天师的夫君,也就是那个吓死人的萧大将军明日就要领兵出征,平定边境突厥的叛乱,而你们美人天师还因为宫里那个倒霉太子不能随夫远走,”
牡丹花呼出憋着的一口气,“就这样。”
捂着两小妖嘴的枝干抽离,阿肥和小青龙都沉默了,阿肥抱着小爪子看向卧房紧闭的房门,泪眼汪汪,“美人天师真可伶。”
小青龙连连点头。
牡丹花背着枝干,对着飘散的梅花,摇头吟唱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言罢,一花一鼠一龙都纷纷陷入了沉默。
月上中天,永安城进入睡梦中,除却……趴在门外向里张望的三只小妖。
阿肥担忧地窃窃道:“美人天师睡着了么,要不要进去陪陪他?”这话说完,小青龙也看向花妖。
花妖抽了抽嘴角,正要说不用,忽的察觉到异样的熟悉气息,抱着枝丫,朝外一努嘴,“瞧,这不有人回来陪他了么?”
游廊尽头走来的正是不放心赶回来的萧铎。
他蹙眉低头看了眼聚集在长婴房门口的三只小妖,两相对视,空气一时凝滞。
片刻后,牡丹花猛地打了个哆嗦,一枝干勾一个,利落地提溜起还傻乎乎仰视萧大将军的阿肥和小青龙,拖着花盆登登登,一溜烟儿便没了踪影。
萧铎无奈笑笑,他其实并不厌恶这些小精怪,此时反而还想,幸亏有这几只活宝陪着长婴,只是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几只小妖一个比一个怕他,连新来的小青龙竟都是如此。
他笑笑摇摇头,轻轻推门进屋。
室内温暖如春,却依旧亮着灯火。
避开珠帘,小心转到内室,萧铎就瞧见合衣侧躺在榻上的霍长婴,显然等的久了,加之白日疲惫,已经睡着了。
萧铎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手指留恋地摩挲着长婴的侧脸,半晌,俯身在他额头落下轻轻一吻,才像是下来了极大决心般,起身快步出了房间。
快步转过抄手游廊,萧铎忽的停住脚步,“长姐?”
萧绮罗正提着灯笼站在游廊拐角处,见到他,忙上前两步,蹙眉道:“父亲又出走了,”她将一封书信交给萧铎,无奈叹息一声,“也不知他这时候离开,是凑的什么热闹。”
萧铎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芒,飞快地将信看完,蹙眉沉吟半晌才道:“父亲自有他的道理,长姐不必担忧,只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萧绮罗接过话,“长婴那里我会帮忙映衬着,不会让他出什么岔子的。”
萧铎弯腰深深一礼,感激道:“多谢长姐!”
“一家人那里的事儿,倒是你……”萧绮罗看着自己这唯一的弟弟,担忧郑重道:“刀剑无眼,万般小心!”
姐弟两人道别后,萧铎才牵了追电从府中离开。
夜深人静,府中寂寂,只寥落些许廊下微光。
萧绮罗看着自己弟弟匆忙离开的背影,坚毅果决,就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她目送蓝玉出征时的景象。
忽的,檐角铜铃叮铃一声响,打断了萧绮罗的思绪,她抬头看了眼檐下,仰头深吸一口气,抹掉脸上已经冰冷的水痕,向后院走去。
翌日,霍长婴是被阿肥的毛毛蹭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将脖颈间窝着的小毛球债下来,阿肥蹭蹭他的手心,安慰道:“美人天师你别难过了,吓人将军打仗的时候,阿肥陪着你!”
霍长婴闻言,昏沉的头脑登时清明,他懊恼地看了眼窗外的日头,抓起桌案上放着的兜帽,将阿肥丢给窗户边的花妖,疾步跑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