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善行约莫在四十岁上下,三缕长髯,面色清癯,窦红线穿着件淡绿衫子,衣着朴素,不卑不亢。
二人身后,跟着几个手下,一人的手上捧着个匣子,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见到萧布衣起身,齐善行抢先两步,深施一礼道:“西梁王实在谦逊过人,在下久仰西梁王的大名,恨不能见。今日得偿所愿,实在三生有幸。”
齐善行说话轻柔,彬彬有礼,孙少方一见,暗想这个说客果然名不虚传。
窦红线却和萧布衣早就相识,见到萧布衣现在高高在上,倒没有丝毫的畏惧之意,开口就道:“西梁王,我等并非千里迢迢而来。而是已经近在咫尺了。”
萧布衣故作诧异道:“哦?红线姑娘说笑了,想本王在河南。姑娘在河北,说是千里之远并不为过,不知和姑娘近在咫尺所言何意?”
他正色说出,窦红线却感觉他话中有话,脸色微红,“是呀,河南河北好像有千里之遥,而黎阳的确在河南,但是贵乡呢。灵泉呢,又在哪里?难道西梁王也把他们划入了河南的势力范围?西梁王,当初我等为和西梁王结盟,不惜和魏公翻脸,不再出兵,可没想到言犹在耳,不过半年多,西梁王就撕毁前诺,悍然兴兵河北。岂不让天下人齿冷?如此食言而肥,似乎难当仁义之名吧。”
齐善行一旁道:“红线,不得无礼,想西梁王必定能给我们个合理地解释。”
二人一唱一和,可却是言辞灼灼,隐有不满之意,竟有兴师问罪的味道。
孙少方不明所以,更是搞不懂萧布衣什么时候和窦建德有过盟约。
萧布衣却是不慌不忙。“齐先生、红线姑娘先请坐下一叙,本王之心,可鉴天日。来人呀,先准备酒菜歌舞,本王要亲自款待长乐王所派使臣。”
“不必了。”窦红线黑着脸道:“西梁王,如今灵泉、贵乡均有西梁军驻扎,长乐王因遵当初约定。并未兴兵。可两军相望,生死一线,只怕随时都会冲突,西梁王还有心思饮酒作乐,可是真不把兵士和百姓地性命放在眼中?”
齐善行接道:“红线,不得无礼,想必西梁王会给我们个合理的解释。”
孙少方一听。心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三文三武。看起来也是不过如此。这个齐善行诺大的名声,不过是个唯唯诺诺之辈。见窦红线咄咄逼人,简直不把萧布衣放在眼中,忍不住心中有气,“窦红线,你说话还请客气些,勿要横加指责,西梁王因你等为长乐王的使臣,这才好言相向,西梁王大人大量,可我们却不容你放肆!”
窦红线正待反驳,齐善行微笑道:“红线,孙郎将说的极是,我想长乐王必定会给我们个合理地解释。”
孙少方微愕,没想到自己不识得齐善行,齐善行却认得自己。他虽和萧布衣是生死弟兄,但是素来低调,到如今不过是个郎将,可说是默默无闻,齐善行一眼就能认出自己,想必是有备而来,这个人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萧布衣对于这种质疑、谈判却是轻车驾熟。他怎么说,五年来的光阴,也在庙堂上四年多,见到的各个都是老谋深算,心机重重之辈。窦红线扮黑脸,齐善行扮作红脸,看似气势汹汹,不过是增加点谈判的本钱好了,不然打过来就是,哪里那么多地废话。
见众人落座,萧布衣这才肃然道:“红线姑娘此言差异,想本王一片赤诚之心,忧国忧民,半分不假。古人有句话说的好,话不说不清,理不辩不明,有什么误会,大伙好好的商量,定能找出解决之道。”
齐善行虽博学多才,也不知道哪个古人说过这句话,只能道:“西梁王说地极是,红线,还请少安毋躁。”
萧布衣把酒水换了茶水,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水,这才道:“还不知两位前来,有何贵干?”
窦红线差点气晕了过去,才要怒斥,齐善行只能止住。心道窦红线虽然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外奔波,远比寻常女子见识广博,可若真的说及言辞,那可比老奸巨猾地西梁王差的太远。
想当年,萧布衣初出茅庐,一张嘴说的四方馆那些使者哑口无言,扬名域外,这口才之佳,那绝非是吹出来地。
知道如果这样的绕法,那估计过年都得不出什么答案,齐善行索性开门见山道:“西梁王,我等虽是初次见面。但是西梁王和我主均是神交已久,其实盟约早在当年缔结。想当初,瓦岗未平,坐镇黎阳的却是李靖李将军,那时候,红线姑娘其实就已经求见过李将军,不知道西梁王可有印象?”
萧布衣缓缓点头,“当然记得。李将军说,红线姑娘主动前来说要结盟。说什么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长乐王有感百姓之苦,希望和本王结盟……”
窦红线面露喜色,问道:“后来呢,西梁王……”
“后来说什么了?”萧布衣一拍脑袋,“你看本王这记性,对了,少方,后来怎么了?”
孙少方瞠目道:“此等机密之事,属下不知。”
齐善行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后来李将军就说事关重要,不能擅自做主,所以他派人回转去禀告西梁王。不过当时李将军说了,西梁王兴正义之师,若非旁人来犯,绝不会轻犯旁人。”
萧布衣恍然道:“齐先生言之有理,那后来呢?”
齐善行见萧布衣顾左右言其他,并不恼怒,继续道:“后来西梁王得知李将军禀告。非常高兴。当下派使者前往乐寿,求见长乐王,说我等均是正义之师,又均得过可敦相助……西梁王当年因为义成公主的举荐,这才能平步青云,我主的长乐王封号,却是义成公主赏赐,这样来说。西梁王和长乐王本就意气相投,情同手足。西梁王派使者说,只要河北军不兴兵来犯河南,你们就绝不会兴兵来取河北。”
萧布衣点头道:“齐先生记忆极好,你一说,本王就记起来了。所以本王才说,话不说不清呀。”
窦红线暗自痛恨。心道萧布衣狡猾非常,这些明明都是商议好地事情,他故作糊涂,那多半是对河北不轨了。原来当初萧布衣在洛口鏖战瓦岗之时,罗艺没有闲着,兴冲冲的带着燕云铁骑前来,窦建德当然也不会悠闲。窦红线先找李靖、后找李密商议结盟一事。当初并不清楚这场战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河北军就耍个心眼。只想暗中两面讨好,萧布衣和河北军相隔甚远。窦建德手下倒是有许多建议先和萧布衣结盟,牵制李密地势力,然后再抓紧时间扫荡河北、山东两地。可窦红线因为罗士信人在瓦岗,却倾向和瓦岗合作。但后来窦红线知道罗士信离开了瓦岗,又觉得父亲地手下所言大有道理。
河北军摇摆不定之际,西梁军、瓦岗军不等春暖花开,就几次鏖战,定出了胜负。
尽管很多人觉得瓦岗军可能会败,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过,瓦岗军竟然败的如此之快!
天寒地冻,大雪封路,燕云铁骑倒可以轻骑前来,河北军想要出兵,却已经困难重重。先是李靖扼住了黎阳,随时可包抄他们的后路,其次是粮草补给极为困难,再加上河北军千里远征,很多都不情愿。
窦建德无奈,只能坐观其变,萧布衣却不客气,一口气将河南诸地收拾个干净。到如今,萧布衣大军前往河北,窦建德亦有苦衷,不想马上开战,这才想要旧事重提。萧布衣的缓兵之计看似微不足道,但是当初在左右河北军的决定上,却起了不小的作用。
齐善行说的口干舌燥,终于把事情提醒了一遍,可还是面带笑容道:“在下虽远在河北,可却听说过,西梁王素来一诺千金,仁义之主……”
萧布衣大言不惭道:“齐先生言之有理。”
齐善行话题一转,突然道:“可西梁王既然一诺千金,说和河北军和平共处,不知为何陡然兴兵入河北,派精兵驻扎贵乡、灵泉两地呢?”
萧布衣含笑道:“原来两位千里迢迢兴师问罪却为这个,两位实在误会本王了。想本王当初许诺,绝不会兴兵来取河北,可这次前往河北却是为了平叛。宇文化及弑君之人,倒行逆施,本王击败宇文化及,却不能尽数剿灭,只怕他带江都军骚扰河北百姓,这才出兵围剿。兴正义之师,岂能行迂腐之事?齐先生,你说若是有贼去了你家,偷了东西,又跑到了邻家,邻家恰巧无人,难道齐先生就为了不被邻家误会,就眼睁睁地守在门外,视邻家遭殃不成?”
“这个嘛……”齐善行只能苦笑。
萧布衣却是一拍桌案道:“什么这个那个,本王当然不能坐视不理。所以本王不顾被天下人误会和唾骂,毅然出兵河北,实乃一番好意,可见天日。两位真地误会了!”
萧布衣侃侃而谈,孙少方听了,不能不服,暗想西梁王不愧做贼出身,这道理说的,实在大义凛然,浑身正气。
窦红线面红耳赤,齐善行心思飞转,二人面面相觑,也只能心中叹息,这个西梁王,真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