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知文之之意,向她感激一笑。其实她这几日都被和奉玉的婚事落定而活得云里雾里的,犹如生活在梦境一般,已有些被惊喜冲昏了头脑,没有什么烦心事……但谁知白秋被她这回一问,问题在脑海中一过,脑海中竟真的冒出来一事。
想到这件事,她的神情便有些低落。尽管这件事在她心底里已压了很久了,她有空便会使劲琢磨,甚至为此单独下凡了几次,可试过才知道这些办法不过是大海捞针,着实难办得很。
文之仙子也知她婚事在即,本以为白秋说不出什么来,看她脸色一变,也是一愣,问道:“还真有?是何事?”
白秋说道:“你还在凡间时,我同奉玉神君一并入了妖境中。妖境本为妖王七千多年前的记忆,在记忆中,我见到了一位仙君……他名为齐风,原本是奉玉神君麾下一名天官,亦是神君好友,于七千多年前战死于仙妖大战中。神君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在一处仙台中以仙气维护,为齐风仙君以及其他战死的天兵天将点了灵灯聚魂,可是这么多年过去,齐风仙君的莲花灯仍是毫无动静,未聚起一丝神魂。他虽是幻境中人,却在幻境中救我,以身敌百万妖军……我受他之恩,却不知如何回报,他对我无奈,便告诉我他手臂上有一道月牙的痕迹,说我回来之后,可以去寻……”
白秋还说完,文之仙子已不禁出声“啊”了一声。
她似是吃惊地睁开了眼,撩起袖子在自己手臂上比划了一下,问道:“你说的月牙……不会是这个位置,差不多这个样子吧……?”
白秋看着文之仙子在自己雪白的手臂上比划的形状,点了点头,惊讶道:“你怎么会知道?”
文之仙子神情讶异,面露复杂之色,迟疑片刻,才道:“——这个形状,我偶然在秦澈秦侍郎手臂上见到过。”
第137章
不止是白秋发觉文之仙子知道这个特征后觉得诧异, 这个时候, 文之仙子心中亦是惊诧非常。
她之所以会看到秦澈手臂上的痕迹,说来颇为巧合。
当初是秦澈领她入的官场, 两人在工作中接触颇多,秦侍郎提笔书写时,习惯性地会将袖子捞起来,有一回他将袖子捞得高了几分,文之仙子正好停笔休憩, 侧头便看见了他小臂内侧有一块地方的皮肤颜色与寻常不同。
秦澈这几年来不曾外征,衣服穿得又严实, 衣袖底下的肤色苍白,这一块痕迹便分外明显。文之当时也不知为何, 便觉得这块痕迹有些奇异,便忍不住问了两句。
“……这个?”
秦澈听她问起,亦是顿了一下,将衣袖全部撩起,文之仙子方才看出完整的痕迹是一道月牙儿, 位于小臂内测的最上端,若非他将衣袖抬起, 平日里只怕很难得见。
秦澈道:“这只不过是胎记罢了,不必在意……不过之前在军中, 倒也的确被同僚错认成伤疤过。”
话完, 秦澈便不以为意, 不曾再提。文之仙子听是胎记, 当然没有往心里去,直到此时白秋说起,才重新想起来。
当时没有在意的话,如今想来,却是心惊。
这个时候,白秋亦是吃惊不已,她脱口而出问道:“真见到了?你确定?”
“是。”
文之仙子回过神,补充道:“……秦侍郎说这个痕迹他生来便有,不过位置难找,若非凑巧,我也未必能看见。”
可不是凑巧。若是没有文之仙子看见,白秋哪怕知道有这么一个特征,也不知道该怎么寻,天底下这么多男子,她总不能一个一个去揭人家袖子。
但白秋这会儿也来不及多想,她问道:“文之,你能不能带我过去看看?我想去确认一下。”
对于这般要求,即便白秋未说,文之仙子也猜得到她会问的,自然点头,但她转而又问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既然齐风仙君是奉玉神君挚友,你有了这般线索,要不要同神君说一声?”
白秋心里也在思索这件事,但她考虑后,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道:“神君近日又要搬仙宫,又要处理天军营中的事务,本已分|身乏术……再说秦澈秦侍郎身上虽有一个同齐风仙君相似的胎记,可终究还不能确定他们是同一个人,若是最后弄错,神君空欢喜一场,只怕要十分失望的。”
想到这里,白秋也不禁垂下了自己未放出来的狐狸耳朵。以奉玉的性子,怪她自是不会怪,说不定反而还要由他抱她哄她,淡笑着说她愿意费心为自己寻齐风仙君的转世、他已是高兴。只是奉玉比她成熟,面上不显,心里肯定还是会有失落。
白秋想了想,对文之仙子道:“文之,你先稍微等等我,我去取样东西!然后再随你去凡间。”
尽管不知道白秋说要去取什么东西,但看她面色焦急的样子,文之仙子自然应允。
白秋得了文之仙子同意,也没有耽搁的意思,立刻驾云往天军营的方向飞去。她虽往那个方向去,却未进天军营,而是在天军营的东面慢下了速度。她从云上走下来,走上高耸入云的仙台台阶。她步入那处由长明灯和莲花灯点亮夜幕中,在莲灯池边弯下腰,手指在水面上一点,她手周围的莲灯便自觉地悠悠散开,而另一盏莲灯从水心转着圈儿摇曳地漂来。
白秋小心翼翼地将莲花灯从池中取了出来,用自己的仙气护住。这一盏灯中的火焰仍同其他莲灯一般跳动着,但灯芯中却依旧一片死气沉沉,丝毫没有有神魂聚集的迹象。
这一盏,便是齐风仙君的灵灯。
白秋将莲灯郑重地放在一旁,跪下来,对着莲灯和莲池恭敬地一拜,这才将齐风仙君的莲灯收好,从仙台离开。
因这一日天色已晚,白秋和文之仙子便定了第二日再出发去长安。她们等到长安时,已是大白日,文之仙子对长安的宫宇楼阁比白秋熟悉得多,带着她七弯八拐,马上就寻到了秦澈所在之处。
秦澈正在一处屋室中办公,他在里屋坐着主位,除他之外,还有些官职小一些的官吏在外屋里忙忙碌碌,时不时翻阅书卷、执笔记录,亦或是小声交谈。秦澈则有一间单独的屋室,大门打开,便可同外堂互通,此时他面前横着一张极长的纸,边角稍压着,秦澈眉头紧蹙,左手敛袖,右手执笔,正在上面飞快地写着什么。
他比之前明显要瘦了许多,身上的衣服因来不及跟着身体消瘦的速度剪裁,已变得有些凄凉得宽大。秦澈本就比在凡间的奉玉还要年长些,而在短短这么几日里,他的眉宇之间竟已隐隐有病态的灰黑之色,看上去像是一杆狂风吹过后留下的芦苇,虽还立于风中,却独独剩下一苇,也不知何时便要折了。
秦澈的右手死握着笔,笔虽未颤,但写了几笔便忍不住以袖掩口,用力地咳嗽起来,一咳便是不止,良久才停下,而面色则愈发苍白。
外面的小吏听到动静,急急赶了进来,劝道:“侍郎大人,您去睡一会儿吧!您已整整三日未眠了,如今又染了风寒,这样下去,事情还未做完,身体只怕就先要垮了!”
秦澈随手将他挥开几分,因身体虚弱,且他本就不是性情暴戾之人,虽是挥开,下手却也不重。他道:“无妨,你回去做自己的事便是,先让开。反正即便躺下也是睡不着的……我的身体我自己有分寸。”
说着,他便又将毛笔笔尖往砚台的方向探去,沾了沾墨水,又继续书写起来。
那小吏见劝不过,在离他颇近的地方站了片刻,见秦澈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只得轻轻地哀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待小吏离去后不久,秦澈却又忍不住举起袖子,费劲地小声咳嗽起来,声音犹如风破,似是油尽灯枯。
白秋亦不曾想几日光阴,竟是会将秦澈折腾成这般,一时惊愕。文之仙子站在旁边,抿了抿唇,良久才愧疚地吐出话道:“……当初秦侍郎在凡间的确助我良多,我下凡本是为历劫,可他却成了劫中助我之人。他本是有意提拔培养于我,但我始终未吐露实情……应当是果真,令侍郎大人失望了。”
文之仙子将抿了的唇松开,但松开后却又抿,似是自己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最后终是索性问白秋道:“……像吗?”
“……不太像。”
白秋知她问的是什么,只缓缓摇头。白秋对此亦是有点失落,但仍然解释说:“我之前也在凡间见过秦侍郎,还是好几次,若是他长得像齐风仙君,我在妖境中就该认出来了。”
文之仙子说:“……话是这么说,虽然仙人下凡后的长相,多半与为仙时相同。但七千多年的光阴,已是山也要移、水也要动了,即便是天界的仙人,这么多年过去,相貌打扮性情多少也是会与过去有些不同的,更何况齐风仙君破了仙魂,许是已在凡间转生不知多少世……变化大些也是未必,你还是先看看那枚胎记吧。”
白秋亦是这般想法,遂点头,但将目光重新落在秦澈身上后,却发现他写字尽管会用左手扶着袖子,但不过只往上撩起一点点,矜持地露出一小节手腕而已,绝到不了手肘的位置。
文之仙子那回瞥见,应当果真是十分偶然,但白秋这会儿左看右看看不到胎记,心中也觉得急。
文之仙子见状,又见秦澈眼底一片疲惫的乌黑色,想到刚才小吏说的话,不禁一叹,道:“秋儿,你等等。”
说着,她上前一步,仙袖轻抬,葱白的玉指在秦澈眉心一点。她们不显形,凡人就看不到仙人,秦澈不知道文之仙子就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但他却忽然似有所感的一动,眼皮突然缓缓地垂下,绷紧的身体亦失了力气般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