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开始说话的是歧山大师。
他看着殿内的人们,疲惫说道:“诸位自然不会也认为传说只是传说,永夜的到来已经有了很多征兆,前年书院大先生远赴极北寒域,发现那里的黑夜时间确实变长了,而且气温急剧下降,便是热海都有了冰封的迹像。”
程立雪身体微微前倾,向众人致意,然后说道:“掌教大人也确实在光幕里,看到了风暴海深处,很诡异地出现了冰层。”
歧山大师叹了口气,说道:“大先生还在信中提到,前年和去年,长安城里结冰的日期,分别向前提前了两日和三日。”
程子清微微皱眉,说道:“但今年长安城入秋却比去年还要晚一些,我总以为气候在年份之间的变化,实属正常。”
便在这时,悬空寺戒律院首座宝树大师缓声发话说道:“此事不用再多争执,荒人南下,便证明大先生所见不虚,不可把时间消耗在这等无谓的议论之上,我们首先要考虑的事情,是面对冥界入侵要做出怎样的应对。”
宝树大师进入烂柯寺后,这一直闭门不出,在山上时,也一直沉默坐在佛辇里,今日在殿间,包括宁缺在内的很多人,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真面目。
只见这位高僧双眉若尺,眼眸里蕴着精纯的光泽,双眉微霜,额上皱纹几许,法像庄严,却让人猜不出来他的真实年龄。
宝树大师来自不可知之地,又是戒律院首座这样的大人物,论起身份地位毫无疑问是场间最高,所以他一发话,程子清便闭嘴不言,表示认同。
经由悬空寺确认冥界入侵真的不是传说,佛殿内顿时变得更加安静,传说变成现实,不是很容易就能接受的现实,无论是程子清还是曲妮玛娣,都在默默想着,难道以前无数代修行者都没有遇到的末世,会让自己遇到?
宝树大师环视众人,严厉说道:“冥界入侵必然是个极漫长的过程,也许我们这一代人根本无法遇见,但正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为了人间世能够存在下去,我们必须现在就开始做准备。”
谁都知道要做准备,但该准备些什么?
殿内再次变得安静无比。
观海僧走到殿外,取过热水,开始为诸位客人奉上清茶。
歧山大师过往,很是疼惜自己这个幼徒,也不愿意与他讲述太多黯淡的前路故事,所以这是他第一次参与这种场合,事实上,如果不是不能让普通僧众听到殿内的商讨,便是这个工作也轮不到他来做。
所以他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端着茶碗的手微颤,哪里能注意到,自己往茶碗里究竟放了多少茶叶,放的是什么茶叶。
……
……
宁缺对这种讨论没有任何兴趣,在他看来,如果冥界真的入侵,靠殿内这些人哪里便能讨论出真正的对策,这把知守观观主放在了哪里,把悬空寺讲经首座放在了哪里,又把夫子他老人家放在了何处?
只不过书院后山里都是一群不爱理会世俗事的懒货,他被强行分派了入世之人的名头,像这种场合就不得不代表书院来走上一遭。
但他没有想到,这场讨论很快便牵扯到了自己。
“冥界入侵,需要冥王把自己投影到我们的世界,需要以冥王之子的身体为通道,而十六年前,荒原天降异象,各宗天下行走汇于彼处,便是因为无论悬空寺还是知守观,都查觉到冥王之子已经降临到我们的世界上。”
宝树大师缓缓说道,然后看了宁缺一眼。
宁缺知道他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心情微凛,却面色不变。
曲妮玛娣怨毒地盯着他,声音沙哑说道:“那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便是找出冥王之子,然后……杀死他。”
歧山大师从观海僧的手中接过茶碗,低头轻吹,没有说话。
佛殿内的人们,都知道曲妮玛娣是在影射谁,毕竟宁缺与夏侯一战后,当年光明大神官的判断早已流传开来,而且佛宗似乎也持这种观念。
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谁敢说夫子的亲传弟子是冥王的儿子?这一年多时间里,根本没有任何人敢当着宁缺的面说这件事情,就连那个传言都渐渐的淡了,毕竟没有人见过冥王,但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书院不能触怒。
所以当曲妮玛娣说出这句话后,殿内根本没有人接话,没有人佯作无知到发问,那谁是冥王之子呢?依旧是一片安静。
曲妮玛娣似乎没有想到会面临这种情况,老眉渐挑愈发愤怒,眼神也愈发怨毒,盯着宁缺说道:“十三先生,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
宁缺说道:“我想说,你说话能不能不要绕弯子。”
曲妮玛娣闻言大怒,胸膛不停起伏,厉声说道:“老身说的就是你!”
“你就是冥王之子!”
宁缺早就想到今天有人会发难,只是不知率先发难的会是曲妮玛娣,还是那位宝树大师,此时终于确认,老尼姑果然是最令人讨厌的一种生物。
然而这终究是,那个传闻第一次被人摆到了台面上,佛殿里的人们眼神复杂,莫山山静静看着宁缺,微有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