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长安城,黑色马车在朱雀大道上缓缓行驶,宁缺和桑桑掀起窗帘,看着熟悉的街景,难免有些感慨。
如同在桃山西陵神殿下一样,长安城里的居民,没有人注意到黑色马车,好像根本看不到它。
由朱雀大街向东,建筑渐矮,便到了东城。
马车驶入久别的临四十七巷,停在老笔斋前。
隔壁假古董店里,依然回荡着吴老板和他妻子的吵架声,巷口还残留着酸辣面片汤摊子留下的油渍。
咯吱一声,老笔斋铺门开启,宁缺和桑桑把夫子迎入后院休息,只听得一声猫叫,墙头有影子一闪而过。
他看着墙头笑了笑,走到井边打水,和桑桑一道清扫,准备做饭。这是夫子第一次来老笔斋,总要正经吃顿饭。
几盘简单的青蔬和家常肉菜,很快便做好,搁在前铺的桌上,夫子取筷子吃了几口,露出满意的神情,很是紧张的桑桑这才松了口气。
用完饭后饮茶闲叙,桑桑站在夫子身后替他捏肩,气氛很是安宁惬意,只是盛夏的长安城总是令人恼火,宁缺拿了把扇子站到夫子身前。
他一面扇风,一面问道:“您为什么没有把明字卷拿回来?”
夫子说道:“当年在知守观里看书的时候,我就没有动过偷书的念头,这时候自然更不会拿,想着留给那家伙的徒子徒孙也好,直到后来你小师叔灭了魔宗,我不想让道门拿回去,才把它拣了回来。”
在老笔斋里没有坐太长时间,夫子喝完茶后便带着二人离开,继续坐着马车闲逛,逛着逛着,便逛到了长安北城,隐隐可以看到皇城。
时值盛夏,长安城里酷暑难耐,街上行人不多,大树却很快活,郁郁葱葱,繁茂至极,显得极为浓郁,掩映宫墙,很是美丽。
“唐国打败荒人帝国后,西陵神殿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国度的地位,默允了它的特殊性,而俗世诸国受唐国影响,也开始修订律法,道门和修行宗派,渐渐把更多的权力,交还到普通人的手中。”
夫子看着窗外不远处的皇宫,沉默片刻后说道:“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普通人不会修道,敬畏较少,反而能够在利益争执之中找到平衡的方法。但普通人也有一椿不好,那就是他们太容易老,寿命太短。”
“李皇帝擅长谋略军事指挥,但他终究是个普通人,他也会老,老了之后很容易犯糊涂,有时候会和我的想法抵触。那些年,我在长安城南修了间书院,便干脆在书院里读书,懒得见他,免得生气。”
宁缺很好奇这个大唐开国皇帝与夫子的故事会怎样发展,问道:“后来呢?”
夫子说道:“后来李皇帝实在是糊涂的有些厉害,不知道从哪里听的闲话,说要长生不死,便需要吃我的肉,竟想要对付我。”
宁缺担忧说道:“那您怎么办?”
夫子说道:“昊天要吃我,我都不让它吃,更何况是李皇帝,当他想对付我的时候,我进皇宫把他给杀了。”
宁缺震惊说道:“就这么杀了?”
“不就这么杀了还能怎么办?难道还要三司会审,判他凌迟?”
“老师……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总之,大唐第一个皇帝就这样被我杀了,我虽然没有觉得伤心难过,但还是觉得有些遗憾,于是我想出了一个法子——我来教新皇帝,这样就算新的皇帝也犯糊涂,但总不至于想吃我的肉。”
宁缺心想这大概便是书院在大唐拥有如此超然地位的历史由来。
“新皇帝是个很孝顺的孩子,很不错。”夫子轻捋胡须,满意说道。
宁缺默然想着,老师你杀了人家的亲爹,随时可以杀他后再立一个新皇帝,可怜的太宗陛下除了对你孝顺还能怎么办?
“大唐后来的皇帝也都称得上优秀,老李家的血脉有值得骄傲的地方,一切走上正轨之后,像我这么懒的人,当然不愿意再去理会朝政之类的事情,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踏进过皇宫一步。”
夫子的目光穿过车窗,穿过茂密的青树,穿过泛着热雾的金河,落在朱红色的宫墙上,神情很平静,只有眼眸最深处能够看到一些感伤。
黑色马车缓缓启动,离皇城越来越远,至繁华热闹地,于满街商铺伙计慵懒的目光下前行,停在一间铺子前,铺子名为陈锦记。
夫子走进陈锦记,给桑桑买了一大盒脂粉。
“老师,您何必这般宠她。”
宁缺看着桑桑匀匀涂着脂粉的小脸,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还别说,我家桑桑现在变得越来越白了。”
桑桑微羞低头,对夫子致谢。
夫子笑着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
黑色马车离开陈锦记,继续南行,行驶在笔直宽敞的朱雀大道上,这一次马车经过那片著名的朱雀石制绘像。
车轮碾压着石板而过,那些自外郡外州而来的唐国游客,正顶着烈日,撑伞看着地面的朱雀绘像,忽然一阵风起,被眯了眼睛。
风沙间,朱雀绘像的眼眸微微转动,仿似要活了过来,却在片刻之后,失去了所有灵动的感觉,就像是失去了灵魂一样。
昏暗的车厢里,忽然出现了一只浑体通红的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