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过去,又是一朝。
年年朝不同,绝无有今朝。
卯时,关镖局外聚许多人,官人用手托着肚子,命人将大门打开,趾高气昂地吩咐着搜查。
江濯不清楚衙门何时值班,未出来迎接。
关镖局的铁门上了锁,衙役打不开门,便用撞的,一下下生生地撞,多个人一齐将锁撞坏。
门终于开。
官人用手挡光,高声地吩咐:“搜!……一分也别落下!”
门开后,其后是一面狼藉,只见四处血迹并未洗去,四处尸身仍在那里,兵刃未曾动过,一如昨日惨景。
衙役如水般涌进去,说是搜查,实则无礼地摆弄这颓败的镖局;他们或偷或抢,各自有序地拿物,若是都相中一物,双方则私下打斗。
嘈杂声响顿时起,官人仿若未看见,抚着须,呵呵笑道:“兰芳,你惧么?”
他踩着关镖局内尸身,身旁的女人又换了一位,满面的胭脂水粉。
兰么,芳么,好字尽败坏光了。她不得任何要领,单是学会了如何欲拒还迎,讨这老官人欢心。
兰芳倚进官人怀里,足下四处地躲尸身,生怕有血沾她靴:“官人如此威武雄壮,兰芳于官人身侧还有何惧?”
官人已然过半百,做官吃撑了肚子,雄壮未有谈何威武?
分明假话,但这假话取悦了官。
“你既如此说……”官人眯起眼,伸手揽住兰芳,满是油光的嘴分起来,道:“为夫让你见识见识甚么是威风!”
兰芳道:“官人,你再来演一出‘良民’罢!”
“好、好!”官人喜气洋洋地依她。
卧房内,百里之内有人江濯便能隐隐感知到,外头有人砸门,更是不得了,江濯当即惊醒,一下翻身下床。
去听,只听无处不嘈杂。
去看,只看一队人无礼。
她小跑去窗边,一手穿衣,一手扒住窗,忧虑地透过窗望,白皙的颈透过交错的墨发,含蓄地纤细着,穿上黑衣后便被盖住,变作秀挺。
她不敢讲话,恐是劫匪,只用目光透过窗去看他们实力何如,一一扫过后,觉得无恙才松开神经。
“来者何人?缘何闯关镖局?”
穿好衣后,江濯提着双刀出门,轰然厉了一句,声响之大,足以整个关镖局听见。
众多衙役止了动作,纷纷地投去眼光。
江濯亦是将眼光还回去,不留余地地一一扫。
但寥寥数眼,却见熟人。
一下,再多的不善也变作善。
“官人!”江濯开口了,松开眉头,一下将双刀归回去。
她以为这是救星,以为真的苦头熬尽,澄澈地对他,虔诚地透过树影望着,旋即散着发跑过去。
他们正在咬耳,兰芳见江濯来,用眼别她,仿若不怀好意,唇边的温度渐渐冷下去。
官人见江濯来,肥眼半垂,松开了环着兰芳的手:“你不晓得今日我们搜查?为何不见你出门迎接?”
这是何般态度?
江濯道:“我昨日睡得极晚……”
这官人似乎变了样,变得会逞能,不止贪污。
他背过手,挺着肚腹左右踱着,帽翅一下下地颤。
此回官并非穿官服,单是披常服。常服亦华贵,腰上的玉束带将他肚腹勒的极大:“……昨日你找,衙门并不办案。”他试探地,开口刁难,“因着实是太晚,你以为本官无能?”
她何时这般认为?即使认为,也是闷在心底不说。
江濯柔声地忍了:“官人如此,自有官人的道理,我不好说的。”
官人阴晴不定的,一下尖声,宛若是刻意找她不痛快,一番番地刺过去:“不好说?不好说甚么?莫非你心中藏怨……”
一次好,两次也好。
单是第叁回。
只这一刹,戾气横生。
江濯单薄地立于地面,只是静默。
他步步相逼:“不好说我无能,不好说你不爽快?”
兰芳于一旁看着,见着江濯的首愈来愈低,认为有趣,低声地同官人咬耳。
官人的沉色褪了,喜色难掩,却仍扳腔道:“说话,你不是……良民?”
良民,又是良民,江濯原以为良民只是官的口癖,却未曾想到这是他揶揄她。
江濯一下仰首:“我是良民、我是良民!”她爽快地应,“你这官当真好,尽管砸门也要查案的,无比清廉,无比勤政,无与伦比……”
说过假话,最后,她狠狠闭目,道:“暂且失陪!我去寻关略,关略昨日心情不佳,睡得该是不好……”
“去罢!”官人宛若是满意了,单的眼皮翻着,翻起一片肥肉,观着江濯离去的背影:“为夫如何?”他侧过首,去问兰芳。
兰芳笑道:“夫君当真威风,戏演得亦是一流。”
官亦是呵呵地笑,能逗得美人欢心,失个江濯又何妨的?
另一旁,江濯再也受不住了,她朝着关略屋中跑,风吹散她的刘海,露出她浓的眉,内的双眼皮。
浓的眉是重情义,内的双眼皮是遮泪。
她于关略门外,才算是真的受不住,哽咽着,讲:“关略,我再受不住了……再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