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猎3(1 / 1)

北周人崇尚太阳,皇帝的衣袍和旌旗的颜色是玄黑和流金交织,象征着乾坤。御帐面向东方,一片高贵华丽,沉络率领群臣与宗室男子于高耸的猎台上,以青牛、白马祭告天地、日月。

焚了沉香,置了旌旗,太牢献礼后,大猎以阅兵作为开幕式。

阅兵直接在皇帐前举行,女眷不能够直接参加这部分典仪,却可以在旁侧阁楼上观看。

正中央的观猎台高大雄伟,足足有四五十丈来宽,四角是黑岩石刻,约莫十人才能环抱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神兽奠基。

观猎台四周阑干以走龙为图案,翻转浮腾在幽幽深红色的樱桃木上,木头硬如钢铁,均匀直纹,纹理平滑,色泽鲜艳细腻。台上铜鼎大尊白烟袅袅,缭绕在四周,似一顶镇器,压震住猎场绵延百里的起伏青山。

用于检阅的军队只有前来参猎的十分之一不到,即使这样,大兵团依旧用了浩浩荡荡约大半日才勉强走完。

上万名轻捷的羽林卫,铁水奔流一般的玄甲卫,还有勇猛彪悍的金吾卫,骑兵和步兵数量相当。雄兵过境,只是在御前小幅度的策马奔跑就已经让地面震颤哀鸣起来,铁甲相互磨蹭和马蹄刀戟磕碰的声响极富有节奏,不少人听在耳朵里顿觉头皮发紧,鼓膜嗡嗡鸣震。

隔大老远,都能闻到马匹和生铁的气味。北周贵族女眷们纷纷坐在观猎台两侧的小楼阙里头一同欣赏。小阙露台前挡着一层聊胜于无薄薄的纱帷,被阳光照的如同浮水一般。

女子们争先恐后的挤在朱红栏杆边探身看着,女儿家,谁不向往雄健刚毅的男人?军人们身着铁甲,鲜衣怒马,浑身刚猛的味道让不少女孩子家都怯怯羞的红了脸。

北周的贵女贵妇们平时呆在内宅,不宜与外男相见,唯有大猎是难得的可以一饱眼福的机会,谁肯落下?热闹的程度堪比街市。

江采衣不忍心扫了她们的兴,便让嘉宁找了个偏僻的小隔间休息。她让身边服侍的宫女太监们都下去,否则,一堆人在身边围着太过扎眼,女眷们碍于她的身份怕是会拘谨的很,哪里敢撒开了看啊?

嘉宁一面看着一面摇头。真是超级无语,看这些贵夫人们平日温柔守礼的样子……哪里知道看男人的兴致这么高!顶着大日头都消减不了她们的热情,要是她们的夫君和父亲看到这一个个眼冒绿光的样子,只怕头发丝都要绿好几根吧?

心里莫名其妙的吐槽了一会儿,嘉宁还是贴心的让内侍们不断的给拥簇在栏杆边的贵妇贵女们端去冰碗和冰盆。

嘛,免得她们看男人看到中暑,那说出去也太不好听了吧==!!!

啧啧,勇毅侯府的夫人,据说平日最是个端庄的,女诫能倒起来背……喂,你以为你拿个扇子挡着脸,就没人看到你红的发光的眼睛吗?金吾将军,她在用眼睛剥你的衣服啊!

那边儿的崔翰林家小姐,你不是已经议亲了么?是挑这个机会来提前看看未婚夫的?可惜,你家未婚夫品级太低,连在皇上跟前站班的资格都还没有呢,别看啦……

噗,最积极的那个……天哪,那不是祭酒大人家的老太君吗?您都六十了,儿孙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您还看啥啊?!看了也白看么。唉唉唉,您咋还带着孙女儿一块儿看呢?不怕带坏小孩子啊!

嘉宁护着一杯刚压出来的葡萄汁子,不敢用冰,只在凉水里浸了浸,便给江采衣送进来。正想开口跟娘娘吐槽几句,却好不死的听到另一侧帘子外,几个贵妇人交头接耳的高声嬉笑。

江采衣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前示意嘉宁噤声。她歇息的地方和露台只隔了一层竹帘,那几个贵妇大概不知道宸妃娘娘歇在帘子内侧,只一个劲儿花枝乱颤的随意说笑,聊天内容也越来越没下限。

江采衣不好打搅她们的兴致,只好硬着头皮悄悄从嘉宁手里接过葡萄汁喝起来,哪知道下一句话听得她差点就喷了。

贵妇甲,“咱们这边视野最好,猎台下头有几个俊俏的哥儿都看的清清楚楚呢,你瞧那个,看衣服是九门提督的副将?剑眉星目,真好看的紧……”

“好看是好看,可是黑了点,要我看啊,还是闫尚书更好看。”贵妇乙捧着小脸蛋,发出少女般梦幻的甜笑。

贵妇丙,“脸蛋长得好看有啥用?谁知道是不是银样镴枪头!男人啊……最重要的就是雄健有力。”她咕唧着口水,趴在栏杆上死盯着雷宇晨,“看到没有,那才叫男人!那么大的马,他驾起来轻轻巧巧的!”

阳光下的羽林将军弯弓射箭,劲健的腰腹像是弓一样伸展开来,充满着爆发力和强悍的劲道,看的一众女眷头晕目眩,口水滴答。

猎场灿烈的阳光照在刀戟寒锐的刃上,似乎要切开空气一般的锋利,阳光带着令人口渴的温度,军人们裸露出来的手臂和脖颈都布上了细密的汗珠,满场爆棚的荷尔蒙差点让这帮女人们掀翻了屋顶。

“看男人啊,就要先看腰。”贵妇丙眼珠子都舍不得挪动,紧紧盯着观猎台,黏在几个将军身上拔都拔不开,仰头喝了一大口冰水,才神秘兮兮的小声说,“看!雷将军的腰绷得紧紧的,一看就是长期练武。你们看他拉的那张弓!没有十个人的力气绝对拉不开,这都是腰上在用劲啊!这男人弄起个把姑娘来,绝对能折腾死人……”

几个贵妇都是早经人事的,一时间小扇子扇的飞快,叽叽咕咕的笑开。

江采衣没想到这些女人们聊起事来如此奔放,一时半会更是不敢吭声,免得吓着她们,大家都尴尬。只好和嘉宁两人郁闷的要命,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窝着。

军队检阅完毕,一直坐在华盖下的皇帝起身,宣布围猎开始。

沉络冕旒呈玄色,里裹朱色,以白玉珠为旒悬彩色组缨,圆润冰凉的搭在额前。玄色的上衣、朱色的下裳,白玉一般的指节轻轻贴附在柔软袖口,指腹下是流水般金色的章纹,此外还有蔽膝、佩绶、赤舄,艳色欺人,更多添了一种震人心魄的华贵典雅。

皇帝往日可是很难见到的,咋咋呼呼的贵妇少女们见到皇帝走上前来,顿时都向定住了的雅雀一样,噤无声息,目不转睛的看着。

他现身的刹那,洪流般的军卫风行草偃般低矮的跪了下去,万里青山的色彩从远处浓烈的压叠过来,草色烟光,大河闪闪蜿蜒,大江翻澜神曳烟,似乎万里河山锦绣都在他非凡的美貌下俯首。

皇帝举起右臂,示意围猎开始。

检阅军队只是开幕式,大猎最精彩的部分在于围猎。简而言之,就是以白驼、白马、白雁、白狐和白象作为锦标,放到猎场上去。各家的部队扎山头抓锦标,谁抓的多谁就赢。

不过,抓到了不算本事,保得住才算你本事。如果自己的营盘太弱,被人趁夜连窝端了,那也只好想办法攻回去抢回来。围猎中,除了使用的武器没有杀伤力之外,其他的,和实战毫无二致。

以输赢为准,没有其他规则。

皇帝示意之下,将军们打开手臂粗细的栅栏,其中数匹白驼、白马披红挂彩,还有一头巨硕的白象,尾巴上都绑着鞭炮。

沉络上前接过侍从手里的线香,依次亲手点燃祭品们尾巴上的鞭炮。

爆竹尖锐的利响传来,动物们早就已经躁动不安,这一受惊越发狂躁,吃痛就直直冲了出去,飞奔散开。

要等四个时辰后祭品猎物跑远了,军队门才允许出兵围捕。为了保护人的安全,所有刀枪全数换成木制,羽箭去镞,军人们要在在数百里广阔横纵的猎场里搜寻猎物。三天后,获得祭品最多的军队能获厚赏加封。

除了军队,各家宗室贵族也能参与追捕猎杀。只不过,这些宗族手里没有军队,和正牌军死磕一点胜算都没有,便纷纷四散开来去打些其他猎物尽兴玩耍。

许久的沉默之后,贵妇们恍若如梦初醒,似惊蛰后的虫儿一样纷纷七嘴八舌交头接耳起来,话题围绕着方才露面的皇帝久久不散。

“这才是美人……”贵妇乙厌恶的搓搓自己的脸,只觉得所有娇艳颜色都污浊暗淡了,恨不得一把抹干净。

饱经云雨之事的贵妇们最善于从细节看出高级别的极品美男来,贵妇丙顾不上说话,死死盯着沉络的背影,恨不得直接伸爪子拨开挡住皇帝身形的讨厌侍卫们,“哇!那背脊,那肩,那腰……劲悍有力,流畅又紧绷……”

皇帝腰带上缀着白玉钩,金龙纹,箍的很贴身。阳光炽烈,透过丝绸透出让人神魂颠倒的优美结实线条。帝王就是帝王,气场强悍霸道,远非寻常朝臣将军能比拟。似乎无需伸手触摸就能感受到他衣衫下坚硬的肌肤,冷硬色泽的黑金袍尾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微微扬起,看在眼里的贵妇们都从骨头里发酥发痒。

“男人怎么样,上了床一试才知道。”贵妇丁沙哑着嗓子,觉得燥火烧的内里一片烫热,“皇上那身形,没有几十年的武功底子绝对练不出来。也不知道宫里娘娘们侍寝的时候,能不能消受得了陛下的力量?”嘶——

贵妇n小手扇着臊红的脸蛋,“是呀是呀,要是能让皇上召幸一夜,怕不是要死在他龙床上了么!”

“是欲仙欲死吧……”

嘉宁听得脸色越来越黑,不禁担忧的去看江采衣,小声说“娘娘……”

江采衣低头喝自己的葡萄汁,“没事,她们也就是找个乐子罢了。如今大猎,这么多女子盛装簪花,不少都是冲着皇上来的……我若是生气,哪里气的过来。”

“娘娘……”

“皇上是一国之君,想要多少人,想要哪个人,愿意临幸谁,都是陛下的意思,”她的牙齿小口小口的咬着杯沿,似乎极为专注的盯着杯中紫色的甜蜜汁液,“我才没有立场多说什么。”

嘉宁叹气,笑着摇了摇头,“娘娘啊。”

“唔?”

“……明明都快酸死了吧?!”

江采衣狼狈的闪了闪眼睛,恼怒的瞪了嘉宁一眼,然后埋下头去,细细品味着口中甜蜜却又微微涩然的感觉。

酸死了。

是啊。

甜美的汁子抿在唇齿间,却酸的如同陈酿的醋。从今晨开始,从看到江采茗那一身白色的羽衣开始,只有她知道,只有她晓得,某种愤怒和惊慌交杂的业火就一直在胃里灼烧。

江采茗是那样爱慕着陛下,那样渴望服侍陛下,只要想到这些,她就觉得浑身骨头都在疼。曾经,就在不久的曾经,她还打算过在自己受宠后将江采茗弄进宫来报复一番,现在,却无论如何也绝不愿意让她踏入宫门一步。

这种感觉好生复杂,她没有品尝过……明明一入宫开始,她就在和无数女人共享一个丈夫。他的龙床上,躺过叶子衿,躺过楼清月,躺过画兰,还躺过许许多多她不认识也没听过的宫人。

那个帝王说喜爱她,却没有说过,只属于她。

未来,他的怀里还会有谁?他的朝暮,他的岁月里,不会只有她,不可能只有她。

即使那样,即使那样。

猛然就觉得眼眶里密密布上微微的红润,江采衣抹了抹眼睛,看向猎台。阳光烈的发白,皇帝已经换了常服出来,斜倚在御座边,似乎是在微笑着和下臣说话。

……即使那样,我也喜欢你。

陛下,即使那样,我也喜欢你。

绝不后悔这一刻的喜欢,绝不遗憾这一刻的喜欢。

这一刹那,江采衣才清清楚楚的理解了母亲,理解了翠秀。

或许,爱过的那个人会变了模样,或许他的情,他的心会在许多年后面目全非。可是,爱一个人是自己的事。如果自己还爱,就什么都不能让这爱改变。

对于娘亲来说,父亲,始终是旭阳山间,为她折花簪发的清俊少年,娘亲她永远都……

或许是刹那间心有灵犀,沉络突然按住正在交谈说话的臣子,扭头向江采衣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他侧头微笑了一瞬,修长的指头抚摸上了鹅头镶珊瑚的银壶,仿佛手掌下是情人长发一般的温柔。

竹帘挡住了他的目光,看到君王看过来,几个贵妇惊喜羞怯的乐成几朵大牡丹,整衣服的整衣服,扶发簪的扶发簪,一阵忙乱,却并不知道皇帝看的并不是她们。

江采衣站在帘子的另一端凝视着,猛然就觉得,他似乎就在帘子的那一头,似乎能听到他呼吸的声音,闻到淡淡海棠的味道。

就这么遥遥看着,也觉得满满的喜欢和思念沿着浑身的血管溢满心脏,其他人的喧哗笑闹像是无涯的荒野,唯他一人醒目。只是用手指抚摸他在丝丝光线中的身影,也觉得温暖。

……即使日后变了,又如何呢?他始终是她遇到过的最好的男子,是她能想象到的最好的男子。

……娘亲永远都爱着那个人……

母亲临终的时候,是想要说这句话的吧。

原来娘亲是这么想的。

其实,她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

相比于江采衣这里咕嘟咕嘟的冒着酸泡泡,江采茗那里简直就是在咽鹤顶红一样苦涩。

虽是贵女,可她得罪了小郡主,又不待见于宸妃,只能孤零零的坐在阁楼角落里,眼巴巴的看着远处贵族少女们笑闹欢宴的场面,却连迈脚去凑个热闹的勇气都没有。

大宴结束后,江采茗明显感受到了北周贵族少女们的集体冷淡。赏赛马、吟诗、作画都没人搭理不说,连赴宴时间都没人通知她。

回到猎场搭帐篷的时候,还被小郡主横着欺负了一把。

江家的帐子本来要扎在距离皇帐比较近显眼处,江采茗想着,就算不能让皇帝注意到自己,经常去晃晃混个脸熟也是好的。哪知道,帐篷还没扎下,小郡主就骑着小红马赶到,好悬没一鞭子抽在她脸上。

“走开!这里本郡主看上了,要在这扎帐!至于江县君,”沉梓熙微微扬眉,细细的红色鞭子在白嫩手心里轻晃,“你难不成还打算跟本郡主抢地方?”

瞧着小郡主手里迎风摆动的鞭子,再给江采茗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当面吃亏,只好缩头换了其他地方,自然是委屈的不行。

懿德王妃知道这件事,私下里把女儿狠狠臭骂了一顿,“你差不多点吧!在大宴上又是骂人又是掌嘴的,你以为是在咱们王府么?嚣张的那个德行!”

老太妃打宴会上受惊,还没缓过劲来呢,卧在榻上顺气。明知道孙女儿不对,却仍旧忍不住溺爱,扯扯扯儿媳妇的衣袖,“孙女儿年纪小,你轻着点骂,莫吓坏了她……”

懿德王妃扶着婆婆,气不打一处来,不依不饶唾骂,“还让我轻着点?这丫头再不收拾收拾,就要登天了!在宴会上当着宸妃娘娘的面找江采茗的晦气,娘娘脾气好,不跟你计较就罢了,你居然还不知收敛,趁着搭帐子又去找江家晦气……你还没完了?”

小郡主翻个白眼,跺跺脚,“母妃,你不知道那个江采茗,脸上的掌印都没好全,居然就想占着皇上哥哥御帐窗口的地方扎营!还随身带着霓裳羽衣和琵琶,当我看不出来呢?就是想勾搭皇上哥哥!”

懿德王妃好悬一口气上不来,“什么勾搭不勾搭的,这也是个郡主该说的话?过来,给我跪下认错!”

小郡主一扭身子,“才不!怎么,许江采茗那小贱人搔首弄姿卖笑,不许我路见不平拔刀吗?”

一句话撩的王妃火冒三丈,也顾不得贵妇仪态了,腾地站起来就要去抓女儿,小郡主尖叫一声倒退着往后冲,世子沉敏正好踏脚进来,被妹妹大力冲在胸口,闷闷惨叫一声。

“母妃,母妃!有话好好说!”沉敏看到母妃狰狞的表情,连忙反手将妹妹护在背后。开玩笑,这可是懿德王府上下的宝贝疙瘩,碰了磕了,还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子呐,“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母妃好好说说她也就是了,做什么动刀动枪的呢。”

“不懂事!?都及笄了,还叫唤不懂事,当别人都是傻子、瞎子么?”王妃气的眼眶都红了一层,气急败坏。

这小丫头是她的心头肉,唯一的闺女,又哪里会不心疼,可是这么惯着怎么能成!王妃伸手去揪女儿耳朵,“瞧瞧她,满嘴市井脏话,哪里像个郡主的样?你对江采茗撒泼固然是赢了,可是其他夫人们对你的印象又能好到哪里去?这横霸的名声传出去,日后我敢跟哪家提你的亲事!”说白了还是操心女儿的亲事。

这么老大一只河东狮,谁家胆子够肥敢娶回家啊?带出门跟遛霸王龙似的,不知道啥时候就发狠逞凶,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啊。

沉敏宽厚的背脊牢牢护着妹妹,不让懿德王妃的手往妹妹身上招呼,偏偏背后妹妹还不依不饶的顶嘴,这人肉夹板气受的,一把辛酸泪啊。

懿德王妃哽咽着斥责,却又顾忌儿子,不能乱动手错伤他,只颤着手指指向小郡主,“你们还敢再惯她!?瞧瞧人家中书令家的闺女,十三岁就议好了亲,李翰林家的二姑娘,早早就有了贤名儿,各家女孩,哪个不是温柔懂事相夫教子……”

小郡主真是听够了“别人家的孩子怎样怎样”,小手叉腰,“母妃只看到别人家的闺女早早嫁了,怎么没看过她们在夫家怎样受气呢。”

沉敏揉揉太阳穴,“母妃莫气,妹妹的亲事,咱们早早打算着总会满意。我倒觉得,妹妹这么一闹,也未尝不是好事。”

他接着劝,“帝都人都讲究低娶高嫁,我看着倒未必。咱家已经是宗室里最贵的一支,不求攀附谁家,低嫁也不是不可以。依妹妹的性子,嫁到规矩大的人家,彼此都受不了,倒不如找个门第一般,但性子合意、不会亏待妹妹的。宸妃宴会上梓熙这么一闹,活生生会吓退不少人,咱们也正好趁此机会去芜存菁。日后来求娶妹妹的,定然是喜欢她这性子的,不是好事么?”

沉梓熙使劲儿点头,“嗯对对!我无所谓门第啦,处得来就行,还有,不能纳妾!”

懿德王妃本来被儿子快要安抚下去的怒火登时冲天而起,“你倒还有理了是不!说得好听,去芜存菁,可是哪家瞎了眼能喜欢你这性子!万一碰不上这样的人家怎么办,你还不嫁人了?”

“怕啥?”小郡主撇嘴,“今年皇上哥哥要加开恩科,等三榜进士出来了,让哥哥出马给我抢个状元探花什么的回家就行……”

你还真敢讲啊!

沉敏苦着脸连连后退挡着暴怒的母亲,可实在挡不住母亲的怒火,索性把妹妹拦腰一抱,猫着腰钻出了帘子,远远躲开兵荒马乱的帐篷。

兄妹俩站在秋草烈烈的大原上,也不知道是谁先绷不住,骤然大笑了出来。

“丫头,”沉敏揉揉妹妹的脑袋,不舍得将她笼在臂弯里,“想到以后你就嫁出去了,我这心里还真舍不得呐。”习惯了每天听妹妹的狮吼,以后如果没有了,还真挺失落呢。这个妹妹和他的年岁差的大,沉敏很有种做她爹爹的感觉,

小郡主窝在哥哥温暖的怀抱里,露出细白的小牙咯咯笑出声。

只是沉梓熙想不到的是,她今晚的话,居然在日后一语成谶。

许久以后,当她悔的不行,想把那位抢来的俊美难缠的红衣状元郎从家里扔出去的时候,人家施施然端着茶盏定定坐在她的闺房床榻上,柔软嘴角无辜噙笑,摊手对她说,“郡主,糟糕,你好像抢错人了。”

再然后啊,小郡主夺门就走。哪知道门一闭,状元大人鬼魅一样挡在她面前,背脊抵着门,隔断她的出路,漆黑长发搭下来,满目戏谑,“郡主,更糟糕的是,你只能将错就错了。”

再再然后啊,帝都就经常可以看到俊美状元公饭后遛霸王龙的奇景了……

******

小郡主打骂都有人护着,江采茗就没有这个运气了。

江烨的帐子里,江采茗委屈的抹着泪对父亲诉苦,却只招来江烨深深的皱眉和严厉呵斥。

“爹爹早就告诉过你,你不是进宫的料。你不是宫妃,怎么就敢穿白羽孔雀裙,敢打扮的比你姐姐还华贵?别人要教训你,正愁没有把柄,你却傻乎乎的自己送上门去,怪得了谁?”

江采茗揉着红痛痛的水眸,“女儿和小郡主从来就没有交集,更没有任何仇怨,她凭什么莫名其妙找女儿晦气!”

“你若是做的端正,谁能找的上你晦气。”江烨恨铁不成钢的摇头,看也不看在一旁和江采茗哭成一团的宋依颜,“小郡主虽然打你打的狠,可是谁又能指摘她什么?你明明只是个县君,怎么就敢去坐她的位置?她发落你,一方面在宗室贵女中立了威,一方面又向你姐姐示了好,一举双得,你没人家那个脑子,就会在这里顾着委屈,却不知道早被别人算计几百回了!”

江采茗泪珠子一颤,“那,那女儿要怎么办?”

“我早就说过了,你怎么就不听!”江烨叹气,“此次大猎,不要动别的歪脑筋,好好抓紧机会跟你姐姐缝补缝补关系。总归都是一家人,不至于这样永远置气下去,你好好求求她,说不定她就能给你指个好婚!否则,你也只好嫁给慕容云鹤,连累爹爹也给人笑话罢了。”

江烨真心烦的不行,茗儿柔美善良,可就是脑子不好使,总将一手好牌打臭。明明前几日,还有不少豪门对茗儿有意,结果大好形势就被她这么一身孔雀裙给糟销完了!

江采茗心里咯噔一下,骤然就想起来这几日贵女圈子里流传的关于慕容云鹤的传闻。这位京城著名的纨绔子弟最近迷上了清俊的戏子,一个两个的往家里抢。家里的小妾若是看腻了,好一点直接发落到庄子上当粗使丫头,坏一点拳打脚踢也是有的……

嫁给慕容云鹤这件事只要稍稍提起,就能立刻封冻了江采茗的心脏。她从小,认真仔细的跟着女夫子学习各种琴棋书画,一身才情,为的是能和心爱的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为了给慕容云鹤这种败类糟蹋!

她的所有才情,所有温柔,都是留给自己心爱的人的,人死如灯灭,人这辈子,真正爱上了一个人,就能激发所有勇气。

江采茗微微垂头,牙齿紧紧咬着唇瓣。

******

夜晚的猎场,秋日的杏花开的如火如荼,将墨蓝色的天际都染成一层凉白。

猎场上早早就燃起了篝火,大猎的重头戏是九白之猎,三匹白马,三匹白驼,两头白牛,一头白象,作为锦标。

军人们早就筑营扎寨的去抢了,而贵族们没那个实力参与,便三三两两的散在广袤的猎场上,不时能听到牛角悠扬的声线,还有猎鹰翅膀扑过篝火的勤劳暗影。

南楚太子整理了自己的两千随军,也兴致勃勃的跟沉络请命加入九白之猎。尽管这家伙肯定想趁机摸北周军的底儿,沉络也仅仅是淡淡一笑便允了。

太子刚刚上马,斜里挡过来一个人。宇文靖定睛一看,抱拳回礼,“闫大人,有何贵干?”

闫子航清冽的眸子弯成月牙,捧起手中的一套华贵银甲,“太子殿下,虽然猎场上用的都是钝刀木枪,但是毕竟刀剑无眼,这幅软甲是用纯银铸造,心口配有护心镜,坚固无比,希望太子殿下笑纳。”

宇文靖用手摸了摸,确实是好东西,便命人接了,谢了闫子航。

闫子航淡淡转头,看着宇文靖拍马带着自己的亲随冲入黑茫茫的夜雾,眸底滑过寒凉水波。

火光明亮处,皇帝陛下支着手肘靠在篝火前的大青石前,一痕玄黑红艳衣衫掠过,正红牡丹徐徐绽放,如行香里。篝火烧的丈高,他的侧脸映在火光中,一角衣袖掩着艳红色的笑唇,衣袖有金边勾勒的隐隐牡丹,浓香染袖,金樽向月,一樽还酹。

秋来,大猎躁动,风云际会,很快会有群雄并起逐鹿天下,普天江山纵横,莫不有人心存问鼎之念。

脚畔幽然开了几朵盛放的金红牡丹,花瓣仿佛他的衣袍一般柔软浓艳,摇曳出浓郁的王者之香,沉络长长的黑发未曾梳髻,挽在肩头,从青石的纹路上蜿蜒流泻,唇边荡漾着一弯轻笑,那笑意仿佛牡丹徐徐绽放,美得石破天惊,夕眠苍霞,犹若入画。

“皇上,”闫子航坐在沉络身侧,低声汇报,“银甲已经给了宇文靖,另外……茺国公主昨夜送去太子驿馆,已经圆房,是正式的太子侧妃了。”

沉络笑着啜酒,一旁忙着说北疆事务的曹云展听了,了然抚掌一笑,“太好啦!日后,若要罗织慕容家和南楚通敌叛国的罪名,有慕容千凤做活靶子,就简单的多了!”

“所以,务必保护好宇文靖,”沉络淡淡的看着闫子航,“闫卿,宇文靖的重要性你应当明白。他若出任何意外事,朕只算在你头上!”

南楚,除了淮王、太子、楚皇着三分天下的势力,还有不少手握重权的藩王,在南楚大地上割裂并存,盘踞一方。

军队和地盘是藩王们乱世最大的本钱,这对于南楚皇室而言无异是十分危险的……但是,楚皇却并没有去多管他们。不是楚皇不想管,而是楚皇根本无力去管,好在这些藩王和藩王的属地都距离很远,要造反一时半会儿也联合不起来。

但,这并不是说南楚就安全,事实上,南楚危如累卵,已经处在崩坏的边缘。诸王死死守着自己的地盘,名义上归属朝廷,实际上根本就是各自为政。一旦南楚爆发国难,这些藩王是会发兵救援,还是袖手旁观甚至另外捞好处,就耐人寻味了。

而南楚之所以如此摇摇欲坠,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太子、淮王、楚皇三足鼎立的局面,这三人的分裂导致了皇权的进一步削弱。

皇家自己都不团结,藩王们看在眼里自然都偷着乐,忙着抢夺自个儿的地盘,多占一点是一点儿。

沉络自然最希望南楚保持这种分裂的局面,这是一种极为危险的平衡,太子、淮王、楚皇,无论死掉哪一个,另外两个都会立刻打起来。

三足鼎立,如果少掉一只脚,另外两派势力定会在短时间内争出个结果。南楚想要强盛,必须由皇家内部先统一,然后腾出手一个一个慢慢收拾藩王。这三个人,只要死掉一个,南楚就有希望。

可惜啊,这三个人哪个都不愿意去死。

那南楚就只好继续分裂下去了。

沉络遥遥看着宇文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丹红色的袖子压着优美的绯红色嘴唇,笑的意味深长。

太子这枚棋子,实在是太好用了。不仅仅能给摇摇欲坠的南楚添柴加火,还是一支好杠杆,能死死压制住南楚藩王们日后的动作。

只要太子在,藩王们就终究不能真正独立。

太子是南楚皇族死而不僵的代表,只要他活着,藩王们在南楚的活动就受到掣肘,只要他活着,就代表南楚皇室还在,是天下百姓承认的储君,他活着,南楚就不算真正灭亡,藩王们只要敢乱动,就是造反。

只要控制住太子,北周军攻打南楚就会远远省时省力的多。

楚皇真是脑子抽了把儿子送来北周,自己不愿意背负残害太子的恶名,想在路上解决儿子,却不想给沉络送来现成的人质。

闫子航手指头扣着下巴,轻轻敲击,“陛下,如果楚皇公告天下自己有长生之相,直接赐死淮王、废黜太子,就麻烦了。”

沉络嗤笑,“长生之相?就算宇文治真的长生不死,也得有人信。他敢发这种公告,天下人只会当楚皇疯了。”

何况,楚皇并不是不会死,只是不会老死罢了,没有人会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更没有人能接纳一个疯子皇帝。楚皇要是真敢这么干,无需北周进攻,南楚自己机会土崩瓦解了。

南楚现在看似歌舞升平,但是怕不久就要四处冒烟,北周一旦攻入南楚,只怕诸藩王都会动乱,倒时候,必须苏倾容亲自坐镇南楚,且打好太子这手牌……沉络闭眸想着南楚的地貌,语音骤然一停,手指扶着闫子航的肩,懒懒挑眉看着踏上木阶前来磕头的江烨和慕容尚河。

“慕容卿的脸色不甚好啊,”沉络并不叫慕容尚河起身,漂亮的凤眸春水寒冽,很有趣的看着他,“你不是一直想送世族子嗣入北伐军么?朕已经悉数准了,怎么脸色还这么难看?莫不是对朕的旨意有什么意见?”

这话堵得慕容尚河一张老脸泛绿,原本的要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的确对于皇上的旨意有意见,可是皇上这么一问,满肚子意见倒不好说出口。说了,不就是承认自己对皇帝心怀不满了么?

北周到底还是姓沉的,慕容尚河胆子再大,也不敢明晃晃的对皇帝表示不满,这不是现成抄家灭族的把柄么。

只是最近,为着送世族子弟入北伐军的事,慕容尚河差点熬干了脑油。

虽然北伐军的威武上将军和先锋将军都是慕容家的人,可慕容尚河并不认为只要几个将军就能控制住北伐军。

世族子弟军官们才刚刚入军,连北伐军的水都摸不清,连一场仗都没有亲手带着打过……指望他们牢牢控住军权,那简直是做梦。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几个高级将军?越是高级将领,越是容易被老兵油子架空。

所以,不仅要有高级将领,下级世族军官也要多些才行。为了在北伐军里多占位置,慕容尚河多日来不遗余力的在朝中活动,不断为世族家的嫡系子孙们求取军职,皇帝一律慷慨允准,你求一个,我给十个。

皇帝慷慨的让慕容尚河吃惊,一时间北伐军中世族军官济济。

一开始慕容尚河和世族家主们还暗自欣喜,如今,却回过味来了。然而等慕容尚河摸清皇帝的意图,才大呼悔之晚矣。

皇帝慷慨,太慷慨了。

军职不怎么值钱,多封几个不算什么,然而……军队却是有限的。换句话说,蛋糕就那么大,分的人太多,每人到手的实权就有限了。

京畿十万的金吾卫全部归九门提督和金吾将军管辖,是名符其实的嫡系皇军。九门提督专门负责守卫帝都安危,金吾将军负责守卫皇宫,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军中一个世族军官也不可能混进去。

北伐军呢……核心的三十万玄甲卫是丞相一手带起来的,其最明显的特征就是黑色甲胄,这些军人是铁铸的钢板,只听丞相调令,就算沉络点头将玄甲卫分给世族军官……他们也不敢接。

眼看就要北伐了,世族军官们才刚刚入军,和士兵们刚刚开始磨合,谁愿意去啃玄甲卫这样的硬骨头啊?他们原本都是家养的公子,动笔动嘴都不弱,可是真刀真枪的实战经验是丝毫也没有,一下子成千上万的士卒扔过来,具体该怎么带、怎么敲打都还在摸索呢,自然是要捡相对顺从的兵来带才保险……玄甲卫么,短时间是不可能对新来的将军忠心的。

至于羽林军……当家的可是羽林将军雷宇晨!人家是谁啊,人家不但是将军,还兼任平西节度使,地方父母官!手上有钱有粮,几十万的军队都是直接从属地征来的,军人们的父母亲眷都在属地西颍川,直接归雷宇晨管辖的地方儿……就是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也不可能去抱你世族的大腿不是?一样不可能忠心于世族军官。

要知道,上了战场就是搏命,如果新手将军带着不够忠心的军队,那死法儿随便翻翻兵书,都是一沓一沓的血淋淋实例,看得人直淌冷汗。

这么算起来,几大营里头,也就只有几路边军比较好掌握,世族子孙们都不傻,自然个个都跑的飞快赶去瓜分军权。问题是,这几路边军加起来也就只有小十万的样子,世族军官却已经封了快要五六百人了。

那么,这么点儿兵,分给谁,怎么分?皇帝陛下旨意很简单:公平起见,均分。

均分!慕容尚河差点摔了手里的杯子,直骂推恩令、均田制这种黑心点子是谁首创出来的,简直是皇帝手上的最佳利器,指哪打哪,无往不利。

均分,僧多粥少。十万的军队不算少了,可是分到五六百位军官的手里头,每个人才能分到剩几个兵?这五六百人分别来自不同的世族家,谁也不服谁,每个人带一小队上阵杀哪门子敌呢,怕是给玄甲卫羽林军当炮灰还差不多!

不该弄这么多人入军!

不该啊,太多了!

慕容尚河后悔不迭,然而一切都晚了。嫌人多,想集中兵力,可以,剪裁军官人数即可。但问题是,裁谁?

裁哪家的人哪家都不答应,世族们虽然团结在慕容家周围,但是终究是各自为各自的利益最大化而奋斗。就算世族们意识到了军队应该裁人,可是都不愿意裁自己啊!军权再小,拿到自己手里的才是自己的,谁愿意上交自家的一份兵权去为他人做慈善?

慕容尚河就算悔青肠子,也不能将各家家主召来说,让你们嫡子嫡孙都回家,把军权全部交给我慕容家的人吧?

这道理,就像一大群小朋友抢蛋糕。每个小朋友都只有一小块,虽然吃不饱,却不愿意自己饿肚子,而把蛋糕交给别人去吃的道理是一样的。

慕容尚河懊恼的磕头,“皇上……老臣万万不敢对皇上的旨意有任何不满。老臣只是觉得,北伐军中的世族子弟太多了,这样……军中没有统一的统帅,军令散乱,不利于陛下清剿瓦剌大业。不如,陛下撤换些人……”

闫子航直接露齿而笑。

好意思提。

自己没本事把人撤换出来,想拉皇帝陛下当枪使?慕容尚河是年纪大了么,智商下滑的厉害啊……

沉络闻言缓缓弯起漆黑的美目,缓缓放下酒盏,红艳的丝绸随着他的动作在青石上滑动,仿佛缓缓流淌的火焰。

慕容尚河入目是他的衣摆,火光中大朵大朵的鲜妍金丝牡丹一沉一浮,粼粼熙光,不远处有侍儿奏着琵琶,隐隐约约的曲折调子从隐隐海棠的香味之间渗透而过。

“撤换些人?”沉络冷笑,微微低头,火光将他的睫毛染成了金红色,在尾端勾起漆黑上挑的弧线,勾魂摄魄,“慕容卿是想换下别家子弟,把北伐军变成你慕容家的私兵么?”

慕容尚河大惊变色,“陛下!老臣不敢!”

沉络微哂,“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关敢不敢什么事?”

慕容尚河汗津津的趴在地上,怎么答都不对,正欲顾左右而言他,沉络骤然伸手钳住了慕容尚河的下颌,轻轻一扳,将他的脸整个抬起,笑吟吟的看着。

冰凉的手指贴着松弛的皮肤,慕容尚河只觉得下颌那几根手指快要捏碎了骨头,却又不敢伸手去扳皇帝陛下的指头,心头大惊,浑浊老眼惊疑不定的看着沉络。

下颚很疼,不过疼痛并不是让慕容尚河哑口无言的主要原因,皇帝对臣子可杀可剐,可是直接动手却是很稀有,这种侮辱性的举动让从来都受人膜拜崇敬的慕容尚河心头剧烈地震,呆呆的仰视着沉络。

美艳的皇帝陛下倾国倾城的凤眸柔和的仿佛是春风中的江南湖水,却毫不掩饰轻蔑和嘲谑,捏着慕容尚河的下巴,扬挑起高傲的眉角。

“本朝太祖说过,帝与世族共治天下,”沉络淡淡开口,垂下长长睫毛,慕容尚河只觉得下颚都发出格格的脆弱声响,“但你记清楚,哪怕是共治,世族也是臣,朕才是君。”

“天地万物,朕赐给你,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不能抢。”沉络手指微微抬起他汗津津的下颚,微微一笑,“就算抢,你也抢不走。爱卿,你若还想留着这把老骨头多活几年,就好自为之。”

这是沉络第一次对慕容尚河表示出毫不掩饰的蔑视和侮辱。

慕容家的老家主瘫坐在地上,头一次觉得眼前的这个绝美的青年气势凌厉磅礴,犹如盘旋在半空的艳烈红龙,张开锋利的獠牙,让他连抬起脖子仰望一下都觉得困难。

年纪大了,本来就属于应当轻拿轻放的生物,慕容尚河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心头一片湿凉的惊慌。

皇帝已经可以如此恣意的表示出对他的轻蔑了么?沉络已经自信到了即使和世族立刻撕破脸也无所谓了么?天!他究竟拿到了什么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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