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虚弱的躺在床上,无论什麽药端来都是喝了吐,吐了喝,气若游丝的靠在韩烨身上。
韩烨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眼睁睁看着宋依颜如同一朵凋零的娇花,娇喘依依的哭道,“韩郎,颜儿怕是不成了,韩郎,颜儿怕是要先走一步了,韩郎,颜儿说过要陪你到老的,可是如今看来,竟是要留下韩郎一个人了……”
韩烨心痛的目光通红,收紧双臂将宋依颜紧紧抱紧怀中,被她的轻泣哭湿了胸口。
“你们!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连夫人一点小病都治不好!我要你们有何用!”
他发疯般抽出长剑就要刺向一旁战战兢兢的老大夫!
老大夫吓得尿了裤子,连滚带爬的冲出门去,余留宋依颜在房内连连咳嗽。
“血!”
雪芍捧着宋依颜嘴边的帕子哭叫,跪着爬到韩烨腿边,泪珠滚滚,“老爷,是血!夫人咳血了!”
似乎是回应这句话一般,床上的宋依颜又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韩茗儿抱着韩烨的腿依依哭泣,“爹爹,你救救娘亲呀……”
韩烨慌得如同一只无头苍蝇,再也见不到平素沈稳持重的模样,大夫一个一个的找,却又一个一个的骂走,宋依颜的咳血却没有任何起色。
雪芍扶着消瘦的宋依颜,和韩茗儿等人哭成一团。
韩烨觉得气闷异常,眼看怎麽都救不了心爱的女人,却听见雪芍哽咽着说,“或许还有一个法子……”
韩烨一把抓住雪芍的手臂,手劲大的让她惊叫起来,“说!什麽法子?”
雪芍迅速瞥了一眼床上的宋依颜,这才抹着泪水一句句娓娓道来────
“旭阳湖里有鱼妖,只要能将它抓来,刮鳞剁尾,投入锅中烹煮,就可熬药救治夫人……”
韩烨闻言皱起眉头。
鱼妖,只是一个传说,旭阳很多人都那它当个故事,哪里能当真?
雪芍看着他的脸色,抹把脸,狡黠一笑,“老爷,鱼妖的事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搜大小姐的房间,她藏了不少鱼妖的鳞片呢!有一日我碰巧去湖边,看小姐和那只鱼妖玩的很开心,关系很好的样子呢!如果让小姐出面,一定可以将那只鱼妖骗上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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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依颜的床榻前,跪坐着血迹斑斑的女孩。
“你去不去!”
皮鞭暴雨一样抽打在背上,将她的血肉打烂,将她的心打冷。
“去不去!你姨娘病成这样,你竟然不肯去为她将那鱼妖骗上岸!我真是白养你了!”满室厉吼声如同冬雷嗡嗡。
双拳紧握,女孩目光如同幼狼,闪着嗜血寒光。
“你这恶毒逆子!竟然连自己的姨娘都不救,她是你爹爹最心爱的女人!”
韩烨目光红透,举手扔掉抽坏的细鞭,换了一根粗大的木棒,在满屋子惊呼中,狠狠砸下!
骨头断裂的清脆声音传来,韩囡囡发出一声垂死小兽一般的呜咽,扑倒在地上。
白皙的几乎透明的小手缓缓的,冷静抹干唇边潺潺留下的血迹。
韩茗儿跪在母亲床前柔柔哭泣,宋依颜面色苍白的晕倒在床上。
如此惨象,撼动不了囡囡的半分铁石心肠。
“我问你,你究竟肯不肯将那鱼妖为你姨娘捉来?”
韩烨只听到大女儿趴在地上微微一笑,笑的那样冷,那样寒心。
“爹爹,女儿听不懂你在说什麽。”
许久的静默之後,屏住呼吸等待答案的韩烨只听到这麽淡淡的一句。
囡囡歪了歪头,目光中的笑意比冬雪更冷,“……鱼妖?爹爹说笑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湖里有鱼妖,更别提见过了,又如何为姨娘去捉?”
“混账!”
话语未落,一大巴掌凌厉扇过来,将韩囡囡刚刚支起的身体掀翻过去!
额角被那巨大的力道扇上了坚硬冰冷的地面,发出惊心动魄的碰撞声。
囡囡气力尽失,捂着火辣辣的脸,缩着身子躲入墙角黑暗的角落,一双眸子如同寒星。
喉头涌上腥甜,她微微抚摸着身上道道扯裂的伤痕,坐在地上无法自已的笑出了声。
“娘亲死去的那一晚,爹爹你就这样打过我,如今也是。”她喃喃低笑,衣衫破烂,发丝零散。
“别拿你娘说事!”
韩烨冷斥,拿起桌上的几片银色鳞片,“这是从你房中搜出来的!你说!你如果不认识鱼妖,怎麽会有这鳞片!”
“我不知道。”
囡囡气若游丝的靠坐在墙角,眼皮半搭着,就那样淡淡的看着房中的火炭盆,“我不知道。”
韩烨一脚踢去,囡囡疼的捂住肚子,狠狠抹了一把血迹,她疼的声音都还在颤抖,却咬牙切齿只有四个字────我不知道。
“你这贱人!你要害死我娘亲!你赔我娘亲!”
跪在宋依颜床边的韩茗儿突然扑过来,牙齿指甲一起上,她揪住韩囡囡的头发,尖利的指甲将她柔嫩的皮肤划出血花。
韩囡囡丝毫不反抗,冷眼看着这个号称第一娇柔纯善的妹妹满脸泪水狼藉的对自己拳打脚踢,任她尖利的指甲将自己抓的没有一处完好。
“是麽?我赔你娘亲?”
韩囡囡笑的直咳嗽,语调轻柔凉薄,“你娘生病和我有什麽相干?我又没有害她。”
“可是你见死不救!蛇蝎心肠!”韩茗儿哭的花容失色,抡起拳头雨点一样砸在囡囡身上。
“我为什麽非要救她不可?”砸在身上的拳脚对於囡囡而言,仿佛没有丝毫重量,她只是捂着胸口冷笑。“你以为普天之下人人都该为你们母女鞠躬尽瘁死而後已麽?”
“你!你!你的心怎麽恨!韩囡囡,你就该去死!去下十八层地狱!”
话刚刚吼出来,一双冷如寒月刀锋的眸子猛然射过来!
韩茗儿疯狂厮打的动作一停,看着韩囡囡阴影处的脸泛着鄙薄的轻蔑,以及一种决绝的激烈,登时吓得松了手。
“十八层地狱?”
轻轻一个重复,韩囡囡轻笑,露出鬼魅一般的笑,“你以为,我现在是在哪里?”
结实木桌被巨掌拍碎,发出震天响动。
韩烨闻言大怒,霍然站起身。
────“将这不识父母,狼心狗肺的东西给我捆了,押去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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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个壮丁手持火把,拉着踉踉跄跄的韩囡囡,在韩烨和雪芍的带领下向着旭阳湖畔气势汹汹而去。
韩囡囡满脸泪水,焦急的想要吐掉嘴里塞着的棉布,激烈挣扎。
每一个挣扎,都换来一顿暴虐的木棍击打!
蒹葭!
蒹葭!
雪芍给韩烨献策,将她绑来水边诱蒹葭出现……蒹葭,蒹葭,你可千万不要出现啊!
囡囡泪流满面。
被韩烨往死里抽打时,她没有哭。
被韩茗儿踢打撕咬时,她没有哭。
却在此刻,眼泪一颗一颗,仿佛是一场落下的雨,满心满肺地绞疼着。
沾了血的衣衫裹在身上,秋瑟寒风里撕裂出刀割般的痛。
可是这些,都不必上她心里万分之一的焦虑苦痛。
蒹葭,千万不要出来!
囡囡在心底哭喊,泪水苦涩的混着额头腥甜的血水一同流下。
蒹葭,天真纯洁的,快乐的蒹葭,温柔的蒹葭。
它是鲤龙,它在天上早就有了位置,它是要成龙的,它要腾跃而上,!翔天际啊!
那是它的梦想啊!
它不是祭品,不是一个自私女人的补药!
月光照在平静的湖面上,囡囡被人押着,却尽力让自己的目光避开那块平时呼唤蒹葭的大青石,不让韩烨发现它的存在。
雪芍在囡囡皮肤上拧出了一个又一个青紫印记,却无论如何没有办法让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松口呼唤蒹葭。
雪芍拧的累了,咻咻歇了一会儿,跑去韩烨面前叽叽咕咕的念了一会儿。
韩烨的先是脸色猛然下沈,再变成不忍,最後沈淀成一种残忍的坚定。
“囡囡,爹爹再问你一遍,你肯不肯唤出那鱼妖,救救你姨娘?”
他高大的身体蹲在女儿血迹斑斑的小脸前,尽量柔声的询问。
只是那嗓音中,夹带着不容错认的冷。
狼狈不堪的小脸缓缓抬起,囡囡玉白的小脸在月光下有种石雕般的坚硬,她眨了眨眼睛,瞳眸一瞬不瞬,似乎是要将韩烨的样子牢牢刻入眼底。
这人,就是她的父亲。
可是啊,这人为什麽这样陌生?
她自从出生开始,一路蹒跚,跌跌撞撞的长到十五岁,却从来没有从他的身上,获得一丝温暖,这样的人,是她的父亲。
囡囡笑了,笑声里面带着泪。
云遮住了月光,黑雾和泪意蒙住了囡囡闪闪发光的眼睛。
“爹爹,”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虚弱的苍白,心如死灰,“爹爹……我不认识你说的鱼妖。”
回应她的,是一个毫不留情的巴掌。
“吊起来吧。”
韩烨扭过头,冷冷出声。
几只粗粝蛮横的大手伸过来,指头粗的麻绳缠上身体,韩囡囡嘴里被堵上了布,双腕上吊挂在枝头上。
冷月如钩,映照着银光粼粼,镜面般清冷的湖面。
“你们几个藏好,等那只鱼妖出现,就网住它!”
雪芍娇声下令,抬头对着空中的囡囡冷笑,“你不出声也不要紧!那只鱼妖只要看到你,就会游过来,到时候……”
未说完的话语被咽下去,雪芍嘴角带着令人心寒恐惧的贪婪恶毒。
囡囡绝望的在半空中扭动着身体,舌头拼命抵着嘴里的布条,想要将它推出嘴。
“囡囡,不是爹爹为难你,”看着女儿仇恨的脸色,韩烨心底狠狠一揪,到底是不忍,却依旧维持着脸上冷硬的神色,语重心长的开解了两句,“只要捉住那只鱼妖,救了你姨娘,爹爹不会为难你……何况,妖物危害民间,这样算是功德一件。”
爹爹呵,你,还可以更无耻一点麽?做都做了,却还要找无数的借口为自己开脱,图个道貌岸然。
这个人,早就不是娘亲口中那个顶天立地,正直清发的男子,早就不是了。
他被京城的繁华烟火迷离了眼睛,被宋依颜的似水柔情蒙住了心,他看不到家乡的清奇春意,看不到身侧发妻的似海深情,看不到老父弱女的病痛,他的心里也许只剩下他的功名利禄和他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妾安危。
囡囡闭上眼不再看他,眸底流动着寒冰。
韩烨等人熄灭了火把,藏身在囡囡身後的松树黑影中。
山静风动,黑暗的森林蛰伏着危险气息,仿佛妖鬼影影绰绰。
湖面水波微微颤动,多日等不来囡囡的蒹葭和往日一般,月上梢头的时分,从湖边探出头来。
入目是血一般凉薄而寒冷的月色。
今晚的月色好凄冷,冷的好像有人用刀戳了一个伤口,流下人间的光都带着血色。
湖边树下,吊着它熟悉的身影。
她毫无生气的被绑着双腕,月下那样孤薄,她孤零零的吊在树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囡囡!
蒹葭几乎是惊叫了出来,连忙游向湖边,尾巴拍起巨大的水花。
一瞬间囡囡猛地抬起头,月光下的目光凄绝狠厉。
不许过来!
不许过来!
回去,快回去!
远远的,蒹葭读懂了她眸中的呐喊,可是蒹葭管不了那麽多,不由分说靠近了岸边,脱离开对它而言最为安全的水面,仅凭着上身向岸上一点点爬过来!
鱼尾在月光下一览无余。
囡囡激烈挣扎着,眼睁睁看着蒹葭完全爬上岸,拖着长长的银发,仰头向她爬过来!
天海开阔,浩浩一色,湖岸上匍匐的鱼妖有着柔软如同银丝的发,温暖干净的眸子,上身为人,下身似鱼。
它在月色披洒下清丽圣洁的好似天际柔柔飘散的雪花,最干净不过,最纯洁不过。
韩烨等人怎麽也想不到,鱼妖会是这个样子。
他们呆呆的望着月色下的蒹葭,几乎要忘了呼吸。
这哪里像是妖?这简直是────
“快跑!蒹葭,快离开!我爹爹他们藏在後面来抓你!”
凄厉的叫声打破众人迷惘,只见韩囡囡奋力吐掉了嘴里的布团,对抱着松树解绳子的蒹葭厉声嘶叫出声!
与此同时,韩烨的护院们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他们手握木棒和渔网,冲向树下的蒹葭,小鱼神完全愣住,呆呆的拽着手里的绳结。
“快爬回水里去!蒹葭!快走啊!他们要杀你!快走啊!”
湖畔狂风大作,囡囡的手腕在粗绳中挣扎的鲜血淋漓!
她逆着风狂喊,看着背後的人们越来越逼近,蒹葭惊慌失措的松开绳子,笨拙的向水里爬!
“莫让它逃了!”
护院们何曾见过这麽珍奇罕见的玩意儿,眼睛染上兴奋猩红,瞬间无数火把在湖边点亮,照的一片雪白细沙,如同白昼。
蒹葭手尾并用,狼狈的爬动。
一个护院赶到,抡起棍棒狠狠击打它银色的鱼尾!
小鱼神发出凄厉的哀鸣,它扭头看着那粗壮汉子高高举起的木棒,满眼哀伤和不明白。
它不明白,这些人为什麽要这样伤害它?
它一直生长在这旭阳湖,每年春夏秋冬用一身灵识护养着湖里的各色鱼虾螃蟹,好让前来捕鱼的人们归途中有鱼虾满仓。
它一直好生看顾着这躁动的湖水,让水面常年平滑如镜,不给岸上百姓带来一丝一毫的水患。
它栖息在水底,遇到有孩子大人落水,就赶忙去救,从来也没求过回报。
它喜爱人间百态,抚摸过苏倾容和韩囡囡的皮肤,觉得多麽温暖,让它那样眷恋,以为世间人人都和他们一样。
可是……可是……
尾巴在棍棒击打下血迹斑斑,蒹葭忍不住尖声嘶吼出来,那棍子打在它才揭下鳞片的伤处,痛的撕心裂肺,直冲眼底!
好痛啊!
它从来都不愿意伤人的……可是……好痛啊!
巨大的鱼尾如同巨大的蒲扇,狠狠向着第一个、第二个向它挥棒相对的护院呼扇过去!
巨大的痛楚让蒹葭头脑不清,力道无法控制,护院被它的尾巴扫过,叫了一声就摔倒在地上!
旭阳湖水面悉悉索索,发出不平静的躁动。
巨大浪涛,劈头盖脸袭来!
蒹葭尖叫着,向水中快速爬动,水波晃荡,猛然腾空上半空十丈!
“呀呀!妖精!”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人们惊慌失措,大水涨潮一般汹涌飞扑上湖岸,他们的脚步被浑浊寒冷的浪涛扳住,一个接着一个扑倒在地面。
冷冷湖水倒灌入口鼻,人类在张牙舞爪的水涛面前失去了所有抵抗力,如同狂风中乱卷的孤叶,狼狈不堪的逃窜。
韩烨扯过渔网,还没有撒出去,就被一个巨浪打的几乎失去意识,连忙抱住湖边的大树才能勉强自保,不被湖水卷走。
韩囡囡吊在树下,看着银色的鱼神飞扑入湖水,然後在月色下转头,伤心的看了她一眼。
蒹葭,蒹葭。
它那麽伤心,那麽疼,它的身体游远了,雪白身体在水中拖过长长血丝。
“蒹葭……蒹葭……”
吊在树上的囡囡满眼是泪,遥遥看着它那双哀伤的,美丽的眸子,蠕动着嘴唇,饮下带着痛苦的咸涩泪水。
“蒹葭,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
“蒹葭,这人世间多麽危险,你可知道人心比那蛇蝎更还毒?还更狠?”
“蒹葭,你要好好养伤,再也,再也不要轻易对这人世间好奇动心,蒹葭……”
“蒹葭,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纤薄的女孩,头顶月色如雪,脚下怒涛阵阵,仰头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大笑。
眼下一滴一滴的泪,比血还更凄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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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中-